nbsp; 饿得同样瘦骨嶙峋的左蒙看着自己的同胞大哥惨死异乡,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害怕绝望,但却无能为力。
那日过后,他的身边便再没有一个骨肉至亲能让他依靠,在这每日都要死掉成百上千人的江淮城里,他已然孤身一人。
他就仿佛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一个大浪打来,他随时会舟毁人亡,葬身海底。
但老天爷开眼了。
左蒙这只可怜的瞎家雀,和小皇帝一样,熬过了大难,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从无边无际的黑暗地狱中钻出来,重新爬回了人间。
他活了下来。
虽然依旧面黄肌瘦,依旧瘦骨嶙峋,依旧一副风一吹就得倒地接着骨折的可怜模样,但他就是活了下来。
活着,就是一切。
活着,就能干许多事。
死去的人化为了一抔黄土,而活着的左蒙还可以苟延残喘。
死去的人已经进了地狱喝了孟婆汤,了却今世因果,而活着的左蒙在人间,可以偶尔仰望天堂。
况且,天堂,在此刻,仿佛变得触手可及。
……
……
夜。
一轮孤月,星无半点,万籁寂静。
左蒙躺在茅草房里,回想着这往日的种种,辗转反侧,没有丝毫睡意。
当然,让左蒙睡不着的,除了这不堪的回忆外,还有一个原因——
明天,就是柳七先生的老仆带着柳七先生的棺木出城的日子。
他得去。
这是他的机会。
左蒙口中的柳七先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柳七先生经常出入妓院勾栏,但和那些身着锦衣华服、出入前呼后拥的纨绔公子哥相比,柳七先生显得异常异类、寒酸。
他只有一个老仆,一匹老马,身上的衣裳也不过是寻常百姓家那种最普通的青布衣。
但那些最为势利、看人一眼便知你兜里几文几两的龟公老鸨,却偏偏对柳七先生礼遇有加,小心翼翼,殷勤赔笑比起对那些纨绔公子哥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敢有丝毫怠慢。
左蒙一开始是看不懂的,觉得那些龟公老鸨一定是被驴踢了脑袋,不然怎么他在青楼门口给人作揖下跪求口饱饭就得被那些龟公一顿拳打脚踢,而柳七这么一个一看就付不起嫖、资的穷酸客,却能让那些不可一世的龟公老鸨低声下气,唯唯诺诺?
后来,在市井里混久了,左蒙这个傻小子也就渐渐知道了一些门道——
柳七先生,是江湖中人,是个武林高手。
但凡妓院勾栏、饭馆戏馆,最是鱼龙混杂,消息传闻也最多。
左蒙每日辗转这几个地方讨饭要钱,东听一耳朵,西看一眼睛,渐渐也就见了些世面,知道了些东西。
他知道了当今大周的江湖格局。
当今江湖,门派林立,数不胜数,但真正称得上名号的门派,屈指可数,不过“一寺一宗,一门一派”。
“寺”是大悲寺,一群苦行僧吃斋念佛,与世无争,但江湖以武为尊,大悲寺传承悠久,底蕴深厚,乃江湖中的泰山北斗。
“宗”是青云宗,一群道士,以剑法见长,讲究无为,喜炼丹打坐参阴阳。
“门”是六扇门,天子爪牙,朝廷鹰犬,门内设黑衣卫,专替天子行事,无论江湖,还是官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派”是合欢派,旁门左道,藏污纳垢,派内男女多淫邪之徒,修行双修之法、歪门邪道,为江湖正派所不耻。但当今天下,正人君子特少,而无耻小人特多。合欢派的帮众人数,却是四大派中除六扇门外最多的。
而柳七先生,便是四大派中“六扇门”的人。
熟悉六扇门的都知道,六扇门内,有七位极为特殊的人物。
他们不需听从黑衣卫指挥使的指挥,而只听从一个人的命令。
那个人就是当今圣上。
他们是皇帝的七把利剑,每一把都锋利无比,每一把都杀人无数,每一把都是那些贪赃枉法之徒的恶梦。
柳七先生便是其中的一把剑。
可惜,就是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也终究免不了一死。
他当时就死在左蒙的身边,死在他的茅草屋里。
左蒙清楚地记得他临死前的眼睛,浑浊、不甘,又充满无奈。
他当时狠狠地瞪着左蒙,那是一种死人对于活人的嫉妒。
那双眼充斥着人性中最复杂的情感。
左蒙这辈子也无法忘记。
最终,当他的手缓缓垂下,静悄悄地死去时,他的眼睛,也没有闭上。
柳七先生就这么不甘地死去了。
但在他生命的尽头,他给了左蒙一个机会。
在临死前,他将一块玉佩交到了左蒙手里。
左蒙拿着这块玉佩找到了老仆,告知了他柳七先生的死讯。
老仆当时在做饭,正杀着鸡,听到消息时,他的手一颤,杀鸡的刀割破了他自己的手。
但他没管自己的伤口,急匆匆套上马车,跟着左蒙来到了他的茅草屋。
也许是出于对左蒙这个报丧人的感激,老仆在料理完一切,将柳七先生的尸身运上马车准备离开时,他对一旁的左蒙说道:“三日后,天亮时分,我在乌衣桥边的第一棵柳树下等你。我有东西给你。”
这就是柳七先生给他的机会。
左蒙已经想好,老仆给他什么东西他都不要,他要靠着这一点点“报丧”的情谊,借着老仆的手,爬上那遥不可及的高峰。
……
……
屋外的天空,是一如既往的漆黑,仿佛一块黑布。
天破晓的时候,就能见到光明。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