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的祠堂,在京城外的一座小寺庙里供奉着,大晟的开国的时候,当时还未名为天宁寺的西山寺,具有从龙之功,而后,大晟的几代皇太后都尤为信佛,更有甚者,曾经出过一位皇太后,在晚年的时候潜心礼佛,搬出皇宫,在天宁寺清修,直到驾鹤西去。
因而,大晟京城郊外,除了最大的一座开国寺,因为对佛教的尊崇,倒是生了不少的小寺庙,天宁寺在西山之上,而西山连绵在京城郊外西边的一大片土地,除此之外,在西山周边的无名小山之上,也有几座庵庙。
程氏的宗祠原本不是在京城的,程氏一族最早的时候是分布在大晟中部一带,但是随着历代的发展下来,到了程云祖上一脉,终于将这一脉的祠堂,立在京城的周边。
五年前,程云被诬告投递叛国,一度让程氏的祠堂被毁,战死沙场的程云与旁靖柔夫妇,连一个衣冠冢都不能被立,可是后来暗案子被翻,当时诬告之人也入狱处斩,程氏的祠堂也被重建了,承顺帝为了表示自己对已故爱将的追念,将程氏祠堂中的牌位一一恢复,静放在这座名为瞿术寺的小寺庙了,请瞿木寺的大师们诵经超度。
程锦原本打算在回京的第二日,就过来拜程氏的祠堂的,但是奈何后来有了梁念薇和拓跋阔的来访,将计划推后了。
因而,打算今日过来。
一道过来的,只有旁子瑜与花听双,并不打算张扬,何况,她是程云的女儿,回京之后来祭拜自己的父母,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待到他们到达瞿木寺的时候,瞿木寺的方丈,便已经亲自在寺门口相迎了。
程锦并不是一个信佛的人,甚至可以说,她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自是没有任何信佛的理由,可是,她会尊重别人的信仰。
一行三人,皆是衣着缟素,瞿木寺的方丈玄正大师看着在山下,缓缓上山的三人,面上一直覆着平和慈爱的笑容,直到程锦三人走早了瞿木寺的寺门口,他一首执佛珠,一首立于身前,“阿弥陀佛,程施主。”
程锦微微点头,“玄正大师。”
玄正也不多说,只侧让开了身子,“施主,请跟老衲来。”
玄正大师只引领着程锦一行人进入了瞿木寺供放着程氏牌位的内殿之中,便退身站立在一旁,似乎是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般。
程锦站在一推牌位面前,脚下是用于祭拜的蒲团,她站在几十座牌位面前,周边是香火缭绕,也不知是因为被香火之气熏了眼睛,还是真的因为被此时宁静肃穆却是带着悲壮的氛围感染了几分,竟觉得双眼多了一些酸意。
虽然旁子瑜与她说过程云与旁靖柔的事情,可此时看着立在她面前的这些牌位,上边刻立的出了姓名,还有他们的封号或者谥号。
程家这一脉,是将门啊。
她就这么静立默默站着,首先反应过来拿着香火递给她的是旁子瑜,“锦儿……”
程锦接过香火,并未说话,只拿着香火去燃烧着的烛火点上。
倒是另一旁的玄正开口了,“阿弥陀佛,逝者已矣,程施主莫要伤心。”
程锦将点燃的香火在空气中甩了甩,而后,插着香案之中,回身,跪在先前脚边的蒲团之上,“大师言重了,我不伤心,程氏这一脉,是将门之家,金戈铁马,豪情万丈,都是使命所然,责任所至。虽人固有一死,可死者,分重如泰山与轻若鸿毛,程氏,不敢说他们皆是泰山之重,但皆是得其所,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之选择。”
说罢,便跪在蒲团之上,为这些牌位,重重磕了一个头。
他们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是坚强果然的女人。
她继承的这个身子,也会秉承他们的志气,程氏,是驱除鞑虏,保家卫国,宁死不屈。
这一切不仅仅是因为来自于**的亲情,来自于血缘的情感,还有来自于对这些已经逝去的灵魂的尊重。
玄正听完程锦的一番话,面上慈和的笑意更盛了几分,“阿弥陀佛,施主有此高悟,是程氏之福,镇西大将军泉下有知,也当含笑。”
程锦不知,但她看着这些牌位,内心却是复杂的。
这一番祭祀,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待到离开了内殿之后,程锦与玄正大师走在一起,方才开口问道,“大师,先前所见,内殿牌位前的蒲团,跪坐之处,已经有所磨损,不知这几年,可是有人来祭拜?”
“倒是有不少人,镇西大将军军功卓著,守护西北,一些相熟之人,会例行来拜。”
“不知是哪些人?”
玄正语气缓缓,“多年来,最常来的,便是老梁国公了。”
老梁国公此人,程锦却是早已听说了。当即点了一个头,算是回应。
玄正大师却是缓缓道,“除了老梁国公,还有当年镇西大将军蒙冤之时,不受牵扯的部将及其家属,逢年清明,自会过来祭拜,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记得镇西大将军功德的百姓,上山还愿之时,也不忘给大将军上一炷香。”
程锦唇角浅笑,“多谢大师告知。”
玄正只是慈和点点头,几人并不多话。
旁子瑜与花听双只是跟在程锦与玄正的身后,也并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一番祭拜,而后再与玄正大师说了几句话之后,期间也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程锦便要下山了。
玄正大师亲自将程锦一行人送到寺庙门口,待一脚跨出了寺庙之后,程锦却是顿住了脚步,转回头,方才双手合十,对着玄正大师道,“多谢大师这些年来为往着超度。”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
“大师慈悲,可是哪怕是在父亲蒙冤的时候,大师依旧设灵祭拜,程氏感激不尽。”
玄正大师微微愣住,看看着程锦分明的眼眸,眼眸之中宁和平静却又绝聪慧之色,侧了侧身子,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有一言,想要告知程施主。”
程锦微微垂眸,“大师请讲。”
“人生在世,施主慧觉,当知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慧绝必伤之理,施主当减少思虑,莫负镇西大将军所盼。”
程锦听后,却是唇角一笑,在慧觉宁静平和的面容之中开口,“若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玄正微微垂手,面上依旧是坦然宁静的平和,眉目之中还有微微的慈祥,“寒山曾问拾得,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程锦听罢,却是朝着玄正点头,“多谢大师告知,可不论是程氏的后代,还是我自己,最不需要的便是除除隐忍,人若欺我,我当还之。”
玄正对于程锦的回答没有意外,可面上的宁和却是有了一些变化,“阿弥陀佛,当年老衲游走西北,与镇西大将军相识,大将军也曾言于此。”
“为国者,为大着,为我者,为小着,皆有其因果取舍,此是佛家之言,但取舍因时而异,却是俗世之法。”
程锦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对着玄正点了点头,“告辞。”便与旁子瑜转身离开了。
待到三人走下了寺门阶梯之后,旁子瑜与花听双才疑惑对视一眼,而后开口,“锦儿怎么知道玄正大师早便设灵祭拜?”
程锦唇角勾起,目视阶梯之下,苍茫林木,神色悠悠,“起先并不知道,后来,临走了,方才想起,程氏的排位,恢复也就是这两年之间的事情,可老梁国公,却是已经来了多年了,大师的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人听闻,皆是一愣,不过却也瞬间反应过来了,不过是两年的时间,若非是不止是这两年,便不必如此说。
旁子瑜只感叹一声,“世事弄人。”
待到两人回城的时候,已经是午时,程锦与旁子瑜刚刚回到郡主府,便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看马车的样式,显然是从宫中出来的。
三人对视了一眼,往府内而去。
郡主府的前厅,于德成想是已经来了一段时间,管家魏叔,正侯立在一旁,见到程锦等人回来,于德成赶紧迎上前,“清乐郡主,可算回来了。”
程锦挑眉,于德成昨日才刚刚来过,此番……
于德成却是首先开口解释,“明日是陛下为新封郡主设宴的日子,郡主的服饰,本该早早送来的,不过却是繁忙之中今日在才赶制好了,因而,咱家今日方能给郡主送过来。”
于德成说着,却是将转过身示意程锦朝着一个已经开启的箱子看过去。
程锦顺着于德成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箱子里正端端正正地摆放这一件不知何等花样的服饰,只是从颜色与外露的图案来说,都比较正式并且繁复。
她眨眨眼,再看于德成,面上已经是了然之色,“麻烦于公公亲自跑这一趟了。”
于德成赶紧摆手,“不碍事不碍事,今日,郡主可是去祭祖了?”
“正是,原本昨日想去的,不想北齐王子与公主来访,稍稍耽误了一些行程。”
于德成点头,听着程锦主动提及北齐使者来访的事情,似是毫不避讳,只面上一句带着一惯的慈和笑意,“郡主有心,镇西大将军泉下有知,也是高兴的。”
程锦点头,再看另一个箱子,“这个箱子?”
于德成笑道,“这是为花听双姑娘准备的衣物,明日,花姑娘也要跟随郡主进宫。”
程锦了然,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便有了微微皱眉之色的花听双,笑道,“有劳公公了。”
于德成笑而不语。
程锦却是和侍立在不远处的扶桑道,“扶桑,天气暑热,去拿一些药王谷解暑的碧玉丹给于公公。”
碧玉丹是何等物,身在皇宫之中的于德成最是了解的,那可是皇帝与太后一流方能用到的解暑的丹药,此时程锦却是直接拿过一瓶给他,这着实让他有些吃惊,赶紧到,“哎哟,郡主,使不得,使不得。”
程锦笑笑,“七月的天儿,暑热难当,还劳烦公公两日便跑了两次郡主府,拿一些解暑,也是应当的。”
正说着,扶桑已经快速将一个绿色的瓶子拿过来给了于德成,于德成两翻推脱之后,便带着丹药,细细嘱咐了一番明日让程锦早些去,有皇后与太后的宴请便离开了,离开之前,还不忘细细提点一番程锦,皇后与太后的性子是如何的。
直到于德成笑眯眯地离开了郡主府,程锦方才撇撇嘴,看着那箱子里的郡主服饰,有些头疼,大热天的,就是身上这身,她都觉得暑热难当受不了,明日加上这一身里三层外三层繁重的郡主服饰,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史上第一个穿着正式服饰热死在皇帝面前的人。
看她阴郁地盯着那一套郡主服饰的样子,旁子瑜与花听双跟着她久了,自然也就大概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不禁哑然一笑。
程锦忽的转过头来,看着花听双,似乎是赌气一番,“你的衣服也不必我简单到哪里去。”
花听双浅笑,“锦儿,于我而言,一年四季,都差不多。”
程锦郁卒,想起有内力傍身的两人,更是看不顺眼那繁复的服饰了,只嘀咕道,“好好的一个大将军的闺女,怎的没有一丝武艺!”
旁子瑜只轻笑,“锦儿早先痴迷于医术,怠于武艺,如今可是后悔了?”
程锦扶额,“造孽呐……”
几人听着,便是扶桑与魏叔,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倒是花听双笑罢,皱眉眉头,“为何我也要进宫?”
程锦抿唇笑笑,“因为你是我药王谷的人呐,师兄都去了,你又少得了?”
花听双明白,脸色清冷了几分,“无聊。”
程锦轻笑一声,“是无聊,你进宫之后保持着着副脸色,就不无聊了。”
花听双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看了一眼那华美衣裳,不说话,却是转身离开了。
显然,不论是程锦的提议,还是明日的进宫,于她而言,都没有大多的吸引力。
宁寿宫中,孝德太后躺坐在床榻之上,即便外边是七月火热的天气,宫中各个宫殿基本都已经置冰块用于解暑了,可是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唯有宁寿宫没有进过一块冰块,暑气蒸腾之下,除了炎热,还是炎热,感受不到一丝凉意。而孝德太后,身上还盖着一张薄被,面上的神色,比之两月前,是红润了不少,气色也显得好了许多。
她刚刚将喝了一半的参茶给放下,外边便响起了于德成多了一些老气却也微微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孝德太后寝殿前的一应宫人纷纷行礼,承顺帝虽是半百的年纪,可跨入宁寿宫的脚步却是依旧矫健。
芷容赶紧将孝德太后刚刚放下的参茶拿开,“老奴见过皇上。”
对于这个一直侍奉在太后跟前的老人,承顺帝还是很客气的,轻轻嗯了一声之后,便往孝德太后的床榻而去,宫人在承顺帝进来的时候,已经搬了一张椅子放置在太后的床榻面前。
承顺帝走过去,直接,很是自然而然地坐下,看着孝德太后面上升起的微微笑意,“母后今日好多了么?”
孝德太后面上一笑,连续病了几个月,她即便是恢复了,可精神力并不是很好,“好不好也不打紧了,哀家活到了这个岁数,身子也就这样了。”
她虽是这么说着,可面上却不见任何一丝悲哀的神色,反见识一种豁达与不在意似的。
可承顺帝却是不赞同,“母后说的哪里话,再修养些日子,总会好的。”
说罢,去世转头看向芷容,“太医怎么说的?”
芷容见着母子两人这般模样,只笑道,“皇上放心,太医说了,太后如今已见起色,只需好好修养便行。”
承顺帝点点头。
孝德太后也不阻拦芷容说些什么,看着承顺帝未换下的朝服,只道,“朝务繁忙,皇帝今日怎么有空来宁寿宫了?”
“母后身子不好,儿子自当来看看。”
孝德太后一笑,承顺帝接过芷容递过来的茶杯之后,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这茶水,到底不如含之丫头泡得好喝。”
芷容一笑,“陛下,含之郡主出京之后患有水土不服之症,回宫之后才好起来,却怕将病气过给了太后,未来寝殿侍奉。”
承顺帝到底也没有将那口茶水喝下,只放在一边,“哦,水土不服?”
“是。”芷容应道,“原先一直没事的,只是回京路上,不知为何,一路软绵无力,精神恹恹。”
孝德太后只接过话,“想是这丫头极少出门,适应不了外边的地理天气罢了。”
她语气之中多了一丝无奈,是惯有的疼爱之色。
承顺帝听罢,却是抿了抿唇。孝德太后见此,不免开口,“怎么了?皇帝觉得此事有所不妥么?”
承顺帝摇摇头,“母后可还记得两年前,为那丫头赐婚之事?”
提起这件事情,孝德太后的眼中划过一丝无奈之色,“自是记得的,当时可是哀家亲自与皇帝说的,只是后来大战在即,此时不得不搁置下来了。”
承顺帝抿唇听着。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