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听双与旁子瑜站在桌前,面上皆是怪异的神色,只见着程锦拿着他为她拿来的器物,寻了一些纯正的药粉,加入了一些往常不常用到的原药材,精确数量到需要用小秤来测量。
她样子太过认真,动作也实在谨慎与轻巧,认真到哪怕站在一旁的人呼吸重了一份都会觉得会影响她的动作。
程锦口中的化学实验,其实严格来讲,并非是化学实验,只是通过解剖与检查之后,她心中有一些猜想与怀疑,想要尝试。没有合格的器材,也看不到细微之处,她口中所言的这一场化学实验,连半成品都不算。
可对于时下来说,已经是从未见过的新颖了。
酒精灯没有,药材的纯度不够,材质粗糙,器皿不够合格,硬件条件不符合要求,她只能凑合着来。但最主要的是找到能够分解出从原先的尸体里拿出的胃容物的药物,就是成功了一大半。
花听双与旁子瑜站在程锦的身旁,看着她的动作已经快有半个时辰之久,期间,程锦有过许多次尝试,自然也失败了许多次,他们两人并没有看得很明白程锦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想要达到怎么样的最终的目的与效果。
她不断尝试,不断换药材,不断分析,不断拿笔记录,却是不见一丝烦躁。
量药材,投放、观察、记录、如此反复下来,桌上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多少。
花听双看着,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究竟要做些什么?”
程锦没有抬眸看她,依旧小心翼翼地将药秤里量好的朱砂,放在一杯青色的不知名为何物的水杯之中,看着朱砂渐渐消融,而后,青色的药水,颜色有渐渐变淡的趋势,唇角一勾,方才抬头看向花听双,“要做的就是这个。”
花听双皱眉,低头看杯中的液体,神色中有一抹震惊,青色的液体变白,而后无色,最后,在他的眼皮底下,渐渐的变成了赤红色。
她抬头,看向旁子瑜,双眸之中尽是不解之色。
即便她是医者,可也未曾见过这番奇异的景象啊。
旁子瑜心中的疑问与好奇,其实并不亚于花听双,多年不见,眼前的女子,究竟是如何,能够做出这些没有出现在药王谷历史中的什物?
可是,他的震惊并不表现在脸上,只看着程锦,“这就是锦儿需要的东西。”
程锦摇摇头,“只是一部分而已。”
而后看了一眼手边白纸上的记录,交给旁子瑜,“师兄先按照这个法子,大量制造,剩下的,不成问题,我来便好了。”
旁子瑜听她如此说,又看她认真的神色,只点了点头,拿过她手中的方子,不在多问,便转身离去了。
花听双看着旁子瑜离去的背影,眼眸之中与一些疑惑与复杂之色。
程锦抬眼,瞄了她一眼,轻笑,“别看了。”
花听双回头,清冷的面上也没有表现出别的什么,“我要做什么。”
程锦努了努嘴,朝着另一旁的药材,“碾碎了它们,接下来,大有用处。”
这一处营帐之中,直到天明了,烛火方才熄灭。
当东方的一抹白亮,终于越过远处重叠的小山,斜斜照耀在狮虎营的军营大地之上的时候,程锦终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也打了一个呵欠,看着一桌狼藉,还有几个被单独放在一处的杯子,面上升起一抹满足之感。
虽是眼底乌青浓厚,面色也因一夜未睡而略显疲累与苍白,加之精神高度集中,此刻反而带了一些憔悴之色,但她双眼却是透着一抹光亮,看着一夜的成果,满足,“好久没有如此熬夜奋战,瞬间又回到了当年。”
花听双抬眼看她,“当年。”
程锦神秘一笑,不多做答。
花听双似乎也习惯了她这些日子以来让人不明所以的话语,也并不深究,却是看着她眼底乌青与微微憔悴的面容,道,“接下来,还有许多将士等着你,你需要先休息么?”
程锦并不在意,简单收拾了一番桌子上的药材,“走吧,去找师兄。”
花听双见她无意休息,便也不再多言了。
另一处的营帐之中,旁子瑜早已研制出了程锦需要的东西,此时此刻,站在营帐之中的,是楚睿,
他一双如同寒星的双眸正盯着放置在桌上的那一杯昨夜程锦交给旁子瑜的东西,分明还是眸若寒潭,可眼底到底还有一抹不可置信。
许是经过一夜的适应,旁子瑜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反应,只任由楚睿盯着着一杯东西看着,昨夜程锦叫他做好的事情,终于在今早的时候,准备就绪,本想着去程锦的营帐看她,却是不想,一早,楚睿便出现在了他的营帐之中。
由此看来,他也是一夜未眠。
也是,军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又如何安眠呢。
可身处营帐之中的两人,此时却是相互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程锦进来的时候,微微的惊楞,并不知晓楚睿便在此处。
不够微微的惊楞之后,却也恢复了正常,唇角带笑,“大元帅,不负所望。”
楚睿看着她眼底的乌青,微微皱了皱眉眉头,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再看她手中提着的两个杯子,眼波在她手上的杯子与放在桌上的杯子之间流转。
程锦自知没有办法与他解释太多,也无暇关注楚睿面上的神色,只道,“准备准备,我要开始给将士们解毒。”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之上,语气之中,却是对楚睿的催促。
楚睿抿了抿唇角,嗯了一声,再看一眼她手中的东西,不再多言,只踏步出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虽是工程浩大,但却也没有再出现别的纰漏。
成千上万的将士,昨日的疯狂,直到今日午时,终于纾解过来,只有几个情况相对严重的,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
程锦观察了一阵之后,没有发现别的问题,只与楚睿嘱咐了几句什么,便放心离去了。
直到如今午时,她面上终于出现了疲倦之色,但还是细心吩咐,“这些将士,如今都没有大碍,虽然还有稍微的体虚,不过,嘿嘿,大元帅既然不需要他们起兵造反,好好待在大营之中便是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捂嘴打呵欠,虽是有了困顿之意,话语里边也不忘了贬损楚睿一番,可最后语气已经带了一些含糊。
说罢,她摆摆手,“我回去了,要是还有别的事情,你着人去闲云山庄叫我,看我尽心尽力为你,药王谷欠你大元帅的情分,也差不多抵消了。”
她随意说着,就要往外走,面上的神色,其实并不认真。
可楚睿听着这番话,却是出声拦住她,“程锦。”
声音里边带了一丝寒冷、克制与隐忍。
程锦回头看他,“嗯?”
似是不明白他叫她做什么,水润的眼眸之中闪动一层疑惑。
楚睿见她如此,话到嘴边,转了又转,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意思,“齐勇的事情。”
程锦摆摆手,原本带着倦意的眼眸之中,升起一抹寒意,“齐勇的事情,我晚间的时候再去一趟邬终别院,你将他带回别院,我会有办法的。”
而后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摆了摆手,一遍往外走,一边慢悠悠道,“还有你自己,这次的事情来得突然,小心为上。”
说罢,便也不等楚睿的回应,便知留下了尚还晃动的账门给他。
直到程锦的身影消失了许久,楚睿看着账门的眼睛方才收回,神色之中,似是有所忧思。
程锦出了楚睿的营帐之后,便直接往军营外而去,旁子瑜与花听双已经在军营门口等他,此次狮虎营的事情,终究是辛苦了她。
而她,一上了马车之后,便靠在车壁之上,闭上眼睛,进入了浅眠之中。
马车之中的另外两人见此,谁也没有出声打扰她。
可程锦虽是闭上了眼睛,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之内,却是无法安稳下睡,闭着眼睛,随着晃动的马车行了一段路之后,困倦与疲累之意便已经渐渐消退。
随着困倦的消退,她脑子也渐渐清明了起来,马车摇晃之间,她突然问旁子瑜一个问题,“此次狮虎营出事,药王谷如此明目张胆在风口浪尖的时候加入,师兄好像也很信任楚睿。”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用了一个也字。
旁子瑜想不到程锦会突然由此一问,自是免不了又小小的震惊,“锦儿,怎会如此问。”
程锦悠悠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某些事情而已。”
不待旁子瑜说什么,程锦便已经开口,“不过这也没什么,一来算是还了他的人情,二来……”
她顿了一下,重新闭上了眼睛,四十悠悠叹了一口气,方才道,“对药王谷,也是好事一件吧。”
旁子瑜轻点头,“嗯。”
程锦眼眸又重新闭上了,因此错过了旁子瑜眼中升起的一抹复杂之色,她不再说话,另外两人见此自是不会多说。
马车一路回到了闲云山庄,关于昨日一早就引起的流言,在昨日还是风云涌动一般,可到了如今,似乎又渐渐消散之意,至少,坐在马车里面的程锦已经感受不到那一股恐慌与紧张的氛围了。
程锦突然开口,“师兄,让那个药王谷的人也去查查吧,散步流言的定是不止西凉与北齐而已。”
平平淡淡的声音,似乎没有带上任何情绪,旁子瑜又是轻嗯了一声。
花听双抿了抿唇,看向面带疲色的程锦,“不用去制止谣言么?”
程锦幽幽睁开眼睛,“到了如今,制止不制止已经没有意义了,谣言最后的作用不过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面罢了,狮虎营一旦相安无事,谣言便会不攻自破,比起不攻自破,总比我们自己去澄清谣言的信服力要好。”
顿了顿,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何况,此时此刻,这一则流言,总该传到皇帝的耳中了。”
花听双听着,皱了皱眉,她心中还是明白了,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程锦回了自己的院子,简单进行了一番洗漱,不待吃什么东西,便直接躺在了床榻之上。
直到日头完全落了下去,暗夜渐渐升起,程锦方才从昏睡之中清醒过来。
宁儿早就给她准备好了东西,只简单洗漱与用过膳食之后,便有祥坤元的人来报,说是四大长老请她去一趟祥坤元。
程锦自是知晓为何的,这两日发生了诸多的事情,四大长老虽是不理事情,可其实还是一切都以药王谷为重,虽说是放手了,但还是会关注与药王谷切身相关的事情。
尤其是昨日之事。
她简单吃了一些东西之后,便往祥坤元而去,具体在祥坤元说了什么,除了当时在祥坤元的几个人之外,也不会再有人知晓。
可出了祥坤院之后,程锦却是踏马朝着邬终别院而去,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幕之中,只见一个英姿少女,打马过街,好不潇洒。
可苍茫夜色之中,除了听那急切的马蹄声之外,却也无人有意去窥探那打马过街的女子究竟是谁。
江宁府太热闹了,这里,每一个人的足迹都能串成一个故事,可那故事,也不过是淹没在万千故事里的一段罢了,谁会永远记得谁呢?
此去,只有程锦一人而已,可旁子瑜站在闲云山庄的某座阁楼之上,却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站在他旁边的,是花听双,花听双不比旁子瑜深思熟虑,只看着夜色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锦儿与小时候的差别,实在太大了。”
至少常情之中想要落叶归根的人里,他们都无法理解,为何她坚持用程锦这个名字,不过既是她坚持的,其他人自是不会特别反对,尤其是江湖中人,本就没有太多世俗规矩,只当做是她习惯了这个称呼罢了。
旁子瑜听她如此说,却是没有应声说话,两人站与苍茫夜色之中,反倒都有了一种孤清之意。
——
程锦打马的身影出现的时候,陆远已经在别院的门口等待,他面上也是非常着急,天快黑下来的时候,齐勇的瘾又犯了,越发变得神志不清,直至如今,已经是完全神志不清。
一个威猛的狮虎将军,如今也是被五花大绑,以最是坚忍难断的伏虎鞭将人捆了一个狼狈不堪,便是他自己见了,也多心有不忍。
齐勇口中一直闹喊着要无敌烧,那瘾一点一点渗透,即便是一个无敌将军,最终也会成为那烧酒的奴隶。
程锦一到达邬终别院的,尚未下马,陆远便已经迎了上来,“程姑娘,你可来了,快进去,看看齐将军。”
说着,接过程锦手中的缰绳,交给负责守门的人,便带着程锦往里面走。
此时,身在屋子之中的,只有楚睿和齐勇,自狮虎营出事之后,钟隐便待在了军中,展蔺在楚睿的安排之下处理狮虎营如今的后备之事,刚刚发生了一场动乱,如今尚是亟待解决的时候,展蔺这个大忙人,估计是没有快活的日子了。
程锦在陆远的带领之下,快步进入齐勇所在的屋子之中,被捆绑在床榻之上的齐勇,毒瘾的症状比起昨日在军中所见还有严重,还要骇人。
即便是被绳索捆绑着,可他因着是武人,仍旧是动作威猛,尤其是此时此刻,毒瘾发作的时候,更是力量惊人,便是那坚韧异常的伏虎鞭,似乎也要被他挣扎掉。
可楚睿却是定定的站在挣扎的齐勇开外一丈之处,身形一动不动,一双冷眼,看着齐勇的挣扎,似乎透着之后而一份挣扎,在看着什么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带着阴寒,也带着无人能知晓与理解的神色。
程锦已进入屋子,见到这等景象,没有来得及注意楚睿的样子,便拉过他胳膊的衣袖,“快,帮忙,你固定住他,被让他挣扎,我给他做镇定。”
她一边说着,只轻轻扯了楚睿一番。
楚睿自是早就听到了她急切而来的脚步声,这会儿,她匆匆而来,气都不喘一个,便对他下了命令,楚睿似乎也不计较,在她轻轻一扯之下,便随她而动。
有了楚睿的固定,程锦做起事情来便顺手了许多,给齐勇所做的镇定,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就让这个原本就威猛的狮虎将军,一下子无神瘫软在了床榻之上,再也无力挣扎。
失却焦距的眼神,哪里还有狮虎将军的半分神采,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只怕是他在清醒的时候回忆起来也不堪承受,不忍直视吧。
待到一切平静下来之后,程锦见着这番,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昔日沙场豪气,如今,却也成了一个药奴。”
她这么一说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楚睿一双眼眸猛地看向她,程锦不解其意,更不明白,自己一句无心的感叹,何以引起他如此大的反应。
乃至她在愣愕之中,无厘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楚睿移开视线,“如何让他在一个月之内戒掉药瘾。”
程锦闻言,转头看了一眼榻上已经无神的齐勇,唇角勾起,“别看他此时发作起来猛烈异常,其实毒瘾并非你所想象之中的那般猛烈,在西坞山剿匪半载的时间,无敌烧之中的药效成分并不猛烈,否则,他便不会有平日里的精神气度了,他这样的症状,不需要一个月,就能将瘾戒掉,后边,只需要慢慢做康复便好了。”
说罢,看着楚睿眼眸之中稍待复杂的神色,程锦再次补充一句,“安吧,我保证,在你想要的期限之内,还给你一个看不出异样的狮虎将军。”
她这么说着,眼中尽是真诚,半分没有开玩笑的以为,那双直直射进他眼中的眸子,带着无比的信心。
楚睿看着她,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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