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使卢大人此时脸色漆黑一面,瞧他的眼底都是深沉,额角的青筋直跳,只想着他的身份,想着他在宫中的妹子甄贵妃,想着他的外甥晋王,和他在金陵的大哥甄应嘉,只得强忍了怒气,沉着嗓音道:“所以,三老爷预备如何?不过是一个西宁王世子连夜从林如海府上出来,带走了两个丫鬟,能有什么事?你焉知不是林如海没有我们的把柄,故意联合了济北王来赚我们入套的?”
“我们如今果真一乱,岂不正中他下怀?”卢大人压低了声音,对甄家三老爷道。
“呵。”甄家三老爷一把推开他,昂首阔步就要出门唤人:“你以为我还信你?我早就跟大哥说过,你不过只是胆小的老鼠,这些年若没有我们甄家,你什么也不是!如今,你既不敢,我亲自领了人去杀了济北王,把证据夺回来,再收拾了林如海这个不识抬举的老匹夫!”
卢大人一把拽住他,神色里全是不敢置信:“你疯了?济北王是皇子!身上的九皇子!”
甄家三老爷仿佛突然平静了下来,唇角勾着阴森森的笑意,嫌弃臭虫一般的扶开了卢大人的手,道:“那又如何,又不是没杀过!”
卢大人瞪大了眼睛,瞧着他跟疯子一样,眼睛里都是杀戮嗜血的光,甄家三老爷仍在喋喋不休:“何况他不过是一个透明人儿似得在宫里长大的皇子,如今都二十多岁,上阵杀敌几回了,依然是个郡王爵!”他又转头望向卢大人,阴阴的冷笑:“船行不过十数里,便能到南边的江上。这一段,水流急,夜里风又大,说不准还有什么水匪拦路,出一点子事情,连人带船沉进了江里,简直再正常不过了,连尸首都捞不着。”
卢大人简直被他的言论惊得如遭雷击,喃喃道:“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且不说还没到那一步,便是到了,贪墨和杀皇子,哪个罪过大?你以为你杀了皇子,让皇上知道了,甄贵妃和晋王能捞你出来?”
甄家三老爷眯了眯眼睛瞅了他一眼,道:“你既然怕,就缩在你的乌龟壳里等着吧!”说着,他便要出门,卢大人疯了一般的扑上去,一把拽住他,一边喊:“来人,来人,给我捆了他,捆了他!”
甄家三老家转头怒吼:“你敢!”,话刚落音,几个显然是卢大人家养的下人打手已冲进来了,堵嘴的堵嘴,将甄家三老爷按住捆了个结结实实。
卢大人直接举起袖子一擦额上的汗,盯着他道:“你老老实实的给我待在这儿,等我先把这事情查清楚了,看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儿,林如海拿到了什么东西竟然给了济北王,我再回来,把你送回去金陵,且看甄大人如何处置!”他一甩手,转头就走。
夜黑,扬州城外运河上风很大,一宿未睡的济北王瞧着眼前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该用一声小姑娘来称呼的女孩儿,十分之好笑。
他坐在船上的房间里,一间依旧装点的十分整洁大气、布置一应齐全的房间里。慢悠悠的坐在上首,自己煮着茶,深沉的眼睛和脸上的表情一样冷漠:“林如海,便是派了你来?你们林家竟然没有别的人了?派了一个小姑娘?”
林薇恭恭敬敬的跪在下头,但背脊却是挺直的,面上神情浑不似济北王口中说的小姑娘所应有的:“回王爷的话。我们林家确实没有别的人了,我父亲独立扬州官场上,我的祖母年迈,我的母亲尚在产后月子里调养,我的弟弟比我还要小上三岁,我妹妹今日刚刚满月。”
济北王喝茶的手微微一顿,倒是侧首仔细瞧了瞧面前的这个女孩子。看年纪,不过□□岁,生的眉目清秀,隐约有些林如海的影子。仍旧梳着双丫髻,披着黑色的斗篷,斗篷的下摆还沾了夜晚地上草丛的露水,湿了一角。此刻微抿着唇,挺直的跪在下首,无所畏惧的直视他,那眼神浑不似一个孩子,一个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这是林如海和贾氏的长女,他知道。许多年前,他曾经在京城里顺道救过她,那时候她是三岁还是四岁来着?比金晟还小的年纪,小小的一个,不及彼时他的大腿高,站在他面前,隐忍着掉眼泪,害怕也不敢哭出声,只看着金晟抱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
上一次,他在去京里荣国府吊丧时,她也在,跪在后头偷偷抬了头去瞧他的背影,他一回头,便抓了个正着,看她像被惊吓的小兔子一样,迅速低了头。
要真说起来,济北王还是觉得林如海十分的会教养孩子,将他的这个女儿养得这般的胆大、心细、聪慧而隐忍。
济北王收了轻视之心,口中却仍旧漫不经心的道:“你父亲让你来,是投诚还是拖本王下水?”
林薇仍旧跪着答道:“回王爷的话。父亲说,王爷本是天潢贵胄,天下的子民亦是皇家的子民,天下的朝臣也是皇家的朝臣。如今林家有难,独木难支;扬州官场污浊,贪墨成风。王爷是大梁的王爷,是天子之子,上报王爷本是分内之事。王爷管束,肃清吏治,也是王爷的分内之事。林家为臣子,自当全力以赴,从旁协助王爷。”
济北王侧过头,静静看着她:“你父亲,给本王出了什么样一个好主意?”
林薇压低了身子,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声音冷静而清晰:“王爷什么也无需做,只需此刻行船往南至江心之上,然后凿开船底让它沉下去,再乘小船随便找个什么有趣儿的地方好好歇息上三日,顺便瞧瞧这扬州城里的趣事,也就行了。”
济北王笑了,真真正正的笑了,他道:“林如海,倒真不负三甲探花之才!”他站起身,抖了抖身上袍子,对林薇道:“你也不错,林如海的女儿!”
他抬了抬手,示意林薇起身,对她道:“如此,你便随本王一起,待上三天!”
“啊?”林薇惊讶得抬头:“我,我还要回家去,我父亲、我母亲……”
她瞧着济北王的带着微笑和势在必得的脸,没有再说下去,只得住了口。最后道:“谢王爷,如此,臣女恭敬不如从命!”
林如海能派她出来,显然是十分看重这个女儿的,此时此刻,于情于理,放她回去,既容易为甄家和卢家的人发现而坏事,也不符合济北王行事一贯的缜密和求稳之意。
只,林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爹爹估计要担心三日了,还有如何压住消息,与她母亲、祖母、弟弟处瞒下这桩事情。
开宝十三年,三月十二,济北王于扬州城南外江心遇险,其所乘船舫夜遭强弓火袭,付之一炬,同船西宁王世子及侍从若干俱在,无一幸免。
消息传来,扬州大乱!朝堂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