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文给薛花花提了醒,明天让李雪梅开始教他们写各自的名字, 纳入考试的范畴。
边想着, 薛花花边往山上走,这会儿山里人多, 分外热闹,有大人有小孩,大人们专心致志捡着树上枯枝, 腰间别着把扫帚, 哪儿树叶多就即刻扫进背篓装着,孩子们则围在高大笔直的酸枣树下, 眼馋不已的望着树上的酸枣。
山里有两颗酸枣树, 树干高, 枝桠伸得长,哪怕会爬树的孩子爬上去也摘不着酸枣, 只得用长竹竿拍, 他拍哪儿, 树下的孩子们往哪儿跑, 边跑边喊哪个是他看见的不准给他抢, 为了酸枣,打架吵架是常有的事儿。
至于哭声,更不用说了, 不到三分钟就传出几拨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了, 不时伴随着大人的吆喝。
薛花花捡着柴过去, 脚边掉了个酸枣, 她没有所想就捡了起来,四周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她抬头,四五个孩子跑了过来,你推我挤的朝前扑,目标是她手里摔碎皮的酸枣,她摊开手,“谁要?”
几个孩子吓得哽了声,哪怕早已做好抢的姿势,然而在认清楚人后,掉头就跑,似有洪水猛兽在追,不仅如此,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见着薛花花瞬间收起了哭声,花着脸躲得远远的,托树上孩子的福,周围掉落了很多枯枝,大人们估计不想没完没了给孩子们断公道,都不往这边来捡柴,反而让她捡了便宜,树枝簌簌颤抖着,东边啪嗒西边啪嗒的有酸枣掉落,孩子们安安静静的扑过去捡,动作慢些的大孩不服气,硬生生将人捡到手的酸枣抢了过去。
小孩扁着嘴就放声大哭,约莫发现她在,抽抽搭搭哭两声就闭上了嘴,继续听声音捡酸枣,然后再被抢......
薛花花不动声色走到抢酸枣的大孩面前,她没认错的话是孙桂仙大孙子大宝,至于他欺负的谁,薛花花认不出来。她慢悠悠伸出手,摊开手掌,不吭声,目光直勾勾的瞪着他看,孙大宝愣了几秒,手慌乱的伸向衣兜捞了捞,规规矩矩把所有的酸枣掏出来,恭恭敬敬的递给薛花花。
如果不是经常欺负人的,哪儿有这份活络的心思,孙大宝浑身哆嗦着,嘴唇下抿,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薛花花拿了两颗递给酸枣遭大宝抢了的男孩,后者猛摇着脑袋不肯要,薛花花弯腰摊开他的手掌,轻轻把酸枣放上去,“你捡着的就是你的,拿着。”
村里孩子多,以多欺少以大欺小是常有的事儿,没见着就算了,看见了要薛花花当没看见,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酸枣树是大家的,谁捡着酸枣算谁的,如果硬动手抢,可以告公安,公安把他抓进去坐牢。”
大人们忙着干活,少有人理会孩子们打架的事儿,薛花花本意是警告他们几句,却不想她的话说完,几个高个子的男孩惊声大哭,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酸枣扔地上,其他人不敢捡,薛花花蹙了蹙眉,“有酸枣赶紧捡,谁捡着谁吃。”
有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弯腰捡了颗,估计怕被记恨,弱弱的说,“是你抢我的,我拿回来而已。”
有人开了头,跟着捡的人多了起来,十几颗酸枣,几秒的时间就只剩下两三颗,估计是他们自己捡的,薛花花想了想,警告他们,“以后不准抢别人的,想吃就跑快点自己捡,否则被我逮着,见一次我打你们一次。”
大家齐齐保证说不敢了。他们都怕薛花花,对薛花花的恐惧不亚于对鬼的恐惧。
薛花花说什么就是什么。
包括树上打酸枣的孩子也不敢反驳,他打酸枣捡不着,但他有伙伴,他负责打,对方负责捡,最后两人平分,所以他打酸枣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而是看哪儿酸枣多,指挥对方到那守着,然后再挥着竹竿拍。
薛花花说的话,对他没啥影响。
悉悉索索又有酸枣掉落,哭的孩子也管不着那么多了,抓起地上剩余的酸枣就重新加入了战斗,陆建勋他们边算着数学题边过来,看他妈站在酸枣树下,以为又是想给西西捡回去,把扫帚丢给陆德文,过去抱住酸枣树,双腿一蹬,蹭蹭蹭就跑了上去,他力气大,踩着枝桠使劲摇,酸枣树叶哗啦啦的掉,孩子们被砸得又疼又兴奋,大声喊着好多,这儿有,这儿有......
陆建勋冲陆明文喊,“二哥,二哥,赶紧的捡几个给西西带回去。”
说着话,又使劲摇,树上的孩子不挥竹竿了,快速下树,跟着捡酸枣。
密密麻麻的酸枣,像下雨似的,孩子们手舞足蹈的捡着。
一树的酸枣,遭陆建勋摇得掉了七七八八,留在树上的都是青得不能再青的青疙瘩,薛花花捡柴,陆德文扫落叶,陆明文捡酸枣,三人分工明确,互不耽误,陆建勋从酸枣树下来,拍拍手,提了提裤子,帮着陆明文一块捡。
最初大家是见着酸枣就抢,多了后就挑黄的捡,黄的没了再挑青的捡,太多了,孩子们脸上笑开了花儿,有衣兜的用衣兜装着,没衣兜的掀起衣服兜在胸前,喊着兄弟姐妹往家走,有几个来晚的孩子,扒着草丛,一点一点的找,薛花花让陆明文分点给他们,陆明文舍不得,薛花花,“酸不拉叽的,你当吃多了好啊,一人分一个给他们。”
陆明文动作快,弯腰捡就是好几个,陆德文扫落叶也跟着捡了不少,这么多装回家当饭吃呢!
陆明文一人分了个,他们仍不肯走,倒不是贪婪,而是草丛里有漏掉的,一会儿的功夫他们都捡着好几颗了,待薛花花把酸枣树周围的枯枝树叶清扫干净,那几个孩子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问陆建勋明天还来不,来的话提前说一声。
生产队有两棵酸枣树,那一棵更高,站在树上能看到整个生产队的情形,好多人不敢爬上去,用竹竿够不着就朝树上扔石头,砸下一个是一个。
陆建勋耸肩,“不知道啊,等有空的时候再说吧。”
他爬树是为了薛花花,又不是图酸枣,那玩意酸得人牙疼,他从小不爱吃。
孩子们有点失望,不过拿出颗酸枣放嘴里,满嘴的酸味登时让他们高兴起来,蹦蹦跳跳的往山下跑。
薛花花她们上山时间晚,但背篓满得快,回家时引来不少人羡慕,刚到山脚,就见刘老头牵着孙大宝慢慢过来,刘老头驼着背,脸上有多处淤青,可能和孙桂仙打架伤着的,陆建勋走在后边,见状,忙挤开陆德文凑到薛花花跟前,“妈,妈,大宝是不是回家告状,刘老头找你算账来了?”
三兄弟有个德行令薛花花非常不爽,甭管说什么事都‘妈,妈’的喊,好像她耳朵听不见似的。
薛花花横了他眼没吭声,陆建勋小心觑视着她神色,捂着嘴哑声问,“妈,妈,你不会怕了吧?”薛花花打过孙桂仙,打过梁兰芬,还没打过男人呢!
再次听他喊妈,薛花花不耐烦地踹开他,“滚一边去。”
陆建勋以为自己猜中了,忙退到后边,抵着陆德文胳膊,“完了完了,大哥,妈好像有点怕刘二叔。”他妈是生产队最厉害的妇女,输给刘老头,以后还怎么见人?
“不会吧?”陆德文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刘老头连孙桂仙都打不赢,怎么可能是他妈的对手,想起什么,他急忙看向他妈右手,“妈,妈,你的镰刀呢?”
又是副大惊小怪的调调,薛花花挥了挥手里的扫帚,恨不得拍陆德文脸上去。
刘老头心事重重,猛的听到声儿抬起头来,见是薛花花,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站在原地没动。
“薛花花同志......”刘老头双手搭在胸前,低眉顺目的向薛花花打招呼,惊得缩在薛花花身后的陆德文伸出头好奇的看了他眼,刘老头尴尬的笑了笑,“薛花花同志,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薛花花纳闷,“请我帮忙?”她能帮刘老头什么忙?揍孙桂仙一顿还是批.斗她一场?
三兄弟也觉得奇怪,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孙大宝含着酸枣,牙齿不停地摩擦着枣核,他杵薛花花,不敢挡在路中,甩开刘老头的手,转身往回跑了,刘老头手一空,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大宝他奶糊涂,带去孙家的粮食没带回来,你有经验,能不能想个办法......”
刘老头没和薛花花打过交道,开口求她有点伤面子,可是没有办法,他制不住孙家人,孙永昌还稍微讲理,他媳妇就是个混不吝的,眼里只有粮食,要从孙家把粮食拿回来,得找个厉害点的人才行。
整个生产队,也就薛花花有这个本事了。
听了刘老头的话,薛花花想骂他老子,真当她打遍天下无敌手孤独求败呢,她是人,也会害怕受伤害怕痛好吗,何况孙家的事儿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哪怕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也轮不到她出面吧,她开口拒绝,“孙桂仙做的事儿我爱莫能助,你还是另想法子吧。”
她要回陆明文的彩礼是笃定孙家心虚会答应,孙桂仙的情形不同,她去孙家是走亲戚,带去的口粮吃完了,闹起来孙家人以一句‘那是孙桂仙带回娘家带的礼’就能堵住所有人嘴巴,刘老头想把粮食要回来是不可能的,换作她她也舍不得给。
刘老头猜到薛花花会拒绝,又说,“孙宝琴做了对不起明文的事,你就不想趁机报复她们?”这是刘老头唯一能找到的理由了。
陆明文抬眸看了刘老头眼,又看了眼薛花花,低头不作声。
薛花花沉了脸,神色少有的严肃,“报复什么?我家明文过得好就是对她们最好的报复,孙宝琴嫁过来明文过的啥日子你是看见了的,她没给明文做过一顿饭吧,没给明文洗过一件衣服吧?都是明文像供仙人似的供着她,离了婚,我家明文过得咋样生产队的人有目共睹......明文,你自己说,你现在过得好还是以前过得好?”
刘老头想怂恿她出头,怕是找错了借口。
对陆明文来说这种问题哪儿用得着想,当然现在过得好了。起码吃过米饭,吃过鸡蛋,野菜饼敞开了吃。
“现在过得好。”陆明文昂首挺胸的抬头迎上刘老头视线,“我妈说得对,离了婚我过得好多了。”不用给谁挣工分,边干活边学习,日子充实得很,如果没和孙宝琴离婚,日子估计浆成一团糟。
“我家明文现在过得好,将来会更好,至于孙宝琴,我得感谢她,没有她,哪儿有明文的现在?”薛花花气势凌人,如坚不可摧的磐石,声音里透着无比坚定的自信,陆明文心口颤了颤,他妈真的相信他会越过越好?
薛花花没有和刘老头多说,杵着手里的扫帚,越过刘老头径直走了,陆明文愣了两秒,急忙跟上薛花花的步伐。
关于刘老头找她的插曲,薛花花没有再提及,她绕去了自留地,玉米棒子能吃了,她准备掰两个回家煮玉米稀饭,见陆明文心神有点恍惚,她喊陆明文,“明文,知道妈为啥不让你打听赵武斌的事儿吗?”
陆明文思考很久,声音有点低,“妈怕我不小心做傻事?”至于什么傻事,无非就是自杀就是杀人。
薛花花撕开玉米棒子的,掐了下里边的玉米,嫩得出水,抓着玉米棒子一拧,轻轻松松拧了下来,她不说陆明文对错,缓缓解释,“和优秀的人较量是对自己的一种督促和鼓舞,鼓励自己也成为优秀的人,而和沽名钓誉品德败坏的人较量,纯属是种堕落,赵武斌或许文化水平比你高,那仅仅多读了几本的书而已,论思想论品德,他远不及你,知识上的差距通过读书可以弥补,而人格上的缺陷,读再多书都没弥补不了,在妈看来,你比他优秀太多了,就算较量,也是他把你当做目标,明白吗?”
陆明文瞠目,“妈真的觉得我比他厉害?”他有点不太敢相信。
“他真要是厉害,为啥孙宝琴最初不选择他?”
陆明文想了想,觉得还真是这个道理,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赵武斌在孙家村住了那么久孙宝琴都没和他好,而是跟自己处对象,摆明了自己比赵武斌更讨人喜欢啊,只是他困惑另件事,“妈,你说孙宝琴为啥后来又看上他了呢?”
难道和自己结婚后日子太苦她反悔了?又或者看到赵武斌的好了?
薛花花将玉米棒子递给陆建勋,错开身,回答得云淡风轻,“好日子过腻了欠抽呗,就像你们三兄弟,哪天不骂上你们两句,你们浑身不舒坦......”
陆明文想想太正确了,不知道陆德文和陆建勋怎么想,反正他不挨骂就不痛快,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他妈一骂,心头顿时舒坦了,孙宝琴和自己处对象开始就顺风顺水,以薛花花的说法,如果自己三天两头骂孙宝琴,她就不会跟人好上了?
要他像他妈抬头挺胸的骂得人狗血淋头,他做不到,他词穷......
不过薛花花的说法让他心情明朗很多,算彻底把孙家人放下了,上午干活,下午在猪场学习,一笔一划的写自己名字,陆明文,陆,大陆的陆,明,明天的明,文,语文的文,文章的文。
孙桂仙做的蠢事传开,生产队没有不笑话她的,厚脸皮的倒贴人家都遭人撵了回来,可想而知多遭人讨厌,孙桂仙在孙家村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对象,不知谁冒了句‘孙宝琴爱人是知青,他咋不从中调解反而看着他们打起来呢?’
在社员们眼中,知识分子很懂为人处事,打圆场啊,调解矛盾啊最为擅长,孙宝琴爱人好像没啥表现啊。
最了解事情的是刘云芳,社员们找刘云芳求证,赵武斌的事儿刘云芳哪儿清楚,不过听隔壁生产队的说,赵武斌脾气不好,芝麻大点事就闹得好像天塌似的,孙永昌有三个孙子,背诗的时候打瞌睡,赵武斌将人打得身上满是伤,孙永昌一句话都不敢说。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串门打听,几乎将赵武斌掀了个底朝天,赵武斌的事迹,简直刷新社员们对知识分子知书达理的看法,赵武斌在城里是恶霸,批.斗自己的老师不说,还陷害同班同学是敌国奸细,害得人承受不住自杀死了,和他关系好的都被他出卖了个干净,甚至偷偷逼迫女同志乱搞男女关系,遭到揭发后在城里活不下去了才下乡插队的。
妈的,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孙宝琴都看得上,不怕哪天醒来全家都遭赵武斌杀了?就这种坏蛋还想帮人扫盲,别还了人家一辈子。
有的事,不到时候外人压根打听不出真相,生产队为了维护自己生产队的名声,在外人面前向来是说的不说坏的,好比孙宝琴和赵武斌结婚时,孙家村生产队的人都吹嘘赵武斌知青身份,爸妈吃供应粮的,家里条件好,有眼睛的都会选赵武斌而不是陆明文,关于赵武斌,半句不好的话都没有。
至于为啥突然有坏的风评传出,还不是赵武斌得罪了孙宝琴两个叔叔,这些话都是孙宝琴两个叔叔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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