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起而至的索命乌鸦。
元四心里发寒,仍是满脸堆笑:“敢问阁下是?”
那人一笑,白牙森冷,收了折扇,朝他一揖:“在下乃御前中尉玄鸦。公子曦献身祭天,尸骸无踪,王上心中悲痛,欲追封为子爵,故命我们来贵府收拾几件衣物,好替他做个衣冠冢。”
且说禁卫军在府中大搜特搜之时,这厢楚曦背着小鲛箭步如飞,已到了城西那栋废弃的龙王庙中。
龙王庙年久失修,又遭遇过一次海啸,已是塌了半边,墙壁上生满海藻,乍看跟个坟冢差不多。
渔夫们都嫌这儿不吉利,不来此地打渔,只有楚曦偶尔会来。
楚曦打开褥子,把小鲛放入庙前已塌陷入水的台阶下,转身进了庙门,从佛像底下挖出一枚用黑布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事。
将黑布剥开,漆黑的庙内便是微微一亮,转瞬又暗了。
那物事乍看起来只是个形状古朴的青铜戒指,并无稀奇之处,可戒环上镶嵌一枚暗红的圆形石头,不知什么质地,里面隐隐流动着血丝状的光晕,像是一枚兽瞳。这奇石是他幼时吐出来的,也不晓得到底是何物,便做成坠子挂在颈间当护身符。偶有一次带着进了宫里,竟被他那王叔身旁的国师注意到,拿着把玩了许久。
碍着他父王的面子,才没向他讨要,后来父王死了,他王叔便派人明里暗里找他要,他只好借口弄丢了,将这奇石藏在此地。
每逢他将遭遇凶险,这奇石便会发亮,他亦会感觉心绪不宁,此次被献祭,若不是他预先有所感知,将匕首藏在身上,恐怕凶多吉少。数次逢凶化吉,也都多亏了它的存在。虽不知这奇石为何如此神奇,却也绝不能容它落到那妖言惑众的国师和他王叔手里。
刚将戒指戴到指上,便听外面传来一声尖锐嘶鸣,混杂着人的低吼。楚曦一惊,拔出袖间短刃,放轻步伐走到庙门前,顿时一愣,那小鲛扑在一人身上,尖牙毕露,利爪掐住那人脖颈,张嘴要咬。
可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昆鹏。
“小鲛!别咬他!”
忽听这一声厉喝,小鲛犹豫了一下,扭头看去,昆鹏挺身跃起,一脚把他踹得翻进了水里。小鲛疼得呲牙咧嘴,转身钻进了水里。
“公子,我一回来就见那些禁卫军……跟土匪一样,你没事吧?”
“没事。”楚曦摇摇头,见昆鹏颈间爪印鲜血淋漓,蹙着眉头扫了一眼水中。飘着一片海藻的水面平静无波,肇事者已经没影。他有点哭笑不得,取了随身携带的药粉替昆鹏抹上。爪印极深,刀割也似,皮开肉绽的甚是吓人。
“这小鱼仔,下手也真够狠的。”
“我都说了,鲛人是凶兽,自然养不得。”昆鹏满脸厌恶。
海藻底下,一双幽暗的眼睛窥视着岸边两人。
——那两人正说着悄悄话,那个叫“公子”的人把手放在想杀自己的人颈间,动作就像昨夜给他喂鱼时那样温柔。他忽然暴躁起来,抓着才捕到的鱼狠狠啃了一口,嚼得满嘴鱼鳞咯吱作响。
“信可送出去了?”
“嗯,一早便交给了信使,现下信鸽都已放出去了。”昆鹏顿了顿,眼圈微红,“公子……”
“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对,楚曦顿感不详。
“元四他,”昆鹏齿缝里挤出几字,“玄鸦要把他带走,他自尽了。”
半天没有回应,昆鹏抬眼看去,见楚曦面无表情,薄薄的唇没了血色,一双手却攥成了拳头,指缝里滲出些血来。
元四在府里待得比他要久,公子如何能不伤心?
那玄鸦乃国师玄夜的心腹,手段狠绝,当年就是他带头逼宫,把楚晋王和夫人双双逼死,害得公子没了爹娘,落魄至此,只能在仇人的荫羽下忍辱偷生,不得不助纣为虐花了十年替暴君绘制那副极乐之景,如今画一完成,他们就明目张胆的来索楚曦的命了。
昆鹏擦了擦他手上的血,心疼极了:“公子,你可莫要去寻仇,我们寡不敌众。”
“我知晓。”楚曦慢慢松开手指,“南瞻部洲的船到港之前,我们便先在这暂避罢。等入夜了,我们去西港冥市换些路上用的盘缠。”
“我…...方才从府里拿了些这个,怕是以后用得着。”昆鹏从怀里取出一叠鲛绡,上面缀着粒粒珍珠,熠熠生辉。
楚曦又朝水中看去,水面上毫无波澜——多半是吓跑了。
跑了也好,他自顾不暇,要护着这小鱼仔更是不易。
只是,竟有点舍不得。
罢了,又不是小猫小狗,到底是凶兽啊。
小鲛盯着楚曦,心一阵乱跳。他是在看什么?找他吗?
他在水下仰头望他,只觉这情形莫名熟悉,好似他已仰望了他许久,久到他在水下再多待一刻,就会被闷死一般抓心挠肝。
他悄悄游近了一点,又游近了一点,却见他们站了起来。
——他要走了,要把他抛下了。
这个念头在心中叫嚣起来。
他倏地窜过去,一把攥住了楚曦的脚踝,张嘴吐出了一大团鲛绡。
脚踝这么一紧,楚曦被吓了一大跳,低头便见双脚似被缠成了一个茧,小鲛嘴里还在不停吐,双眼哗啦啦地往下掉珍珠。
楚曦愕然:“你……”
“公子!”昆鹏见状就想拔剑,被楚曦一巴掌按住了手。
这小祖宗干嘛呢?怕被他丢下所以拼命示好吗?
楚曦心都化了,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便被它湿漉漉的手臂缠住了脖子。啊呀,黏死人了,这是只鲛人吗,分明是只小猫咪嘛,才养了一天,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双蹼爪死死攥住了楚曦的头发,小鲛抬起眼皮,瞟了一眼旁边僵立的昆鹏。他冲他笑了,上挑的眼眸里妖光流转,嘴唇挑衅的咧开来,伸出细长的舌尖舔了一口楚曦的脸颊。
真的很软,还有点淡淡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