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武坚持,“听我娘的吧,不然她该心里不痛快了。”
老花心下无奈,知道黄菁菁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得应下。
回到家,周士武放下背篓,寻了圈没见着黄菁菁,问刘慧梅,刘慧梅说回屋去了,他讪讪的走到门口,抬手叩了叩门,屋里传来黄菁菁凉凉的声音,“干什么?”
“娘,我去问问里正叔地基的事儿,井的事儿一并问问。”
“要去就去,问我做什么,赶紧走。”黄菁菁躺在床上,手抚着胸口,心咚咚跳得厉害,果然还是她大意了,她以为村里人多不在院子里打井是怕孩子不小心掉下去的缘故,原来内里还有事,亏得没被周士武怀疑,否则就遭殃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她许久才平缓了呼吸,往后凡事得谨慎些,这个二儿子不好糊弄。
午时周士武回来,说那处地基是村里的,圈个范围出来,给点银子就能动工了,黄菁菁问老花喜欢什么布局的房屋,简单和泥水匠说说就成,老花挠了挠头,圈了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一间卧室,一间堂屋,灶房,茅房随意弄弄就够了。”
他把这些日子黄菁菁给他的钱全拿出来给周士武,“我暂时只有这么多了,多出的钱就当我借你们的,往后慢慢还。”
周士武哭笑不得,把钱还给他,“花叔,您说什么呢,您当年给的钱够起屋子了,屋子的事儿我找泥土匠弄好,您别多心,这件事我们早就说好了的,您的屋子我们负责修,我娘划半亩地给您,您差什么和我们说就是了,家里日子好了,谁都不受委屈。”
周士文以前每个月拿九十文回家,老花住进来后,周士文多添了三十文,指明是给老花的,周士文最是看重恩情,说了要报答就不只是口头说说,半亩地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待往后田地多些了再作打算。
老花不认同的皱起了眉头,“你们一家子对我够好了,占了你们不少便宜,屋子的钱我自己出,菜地你娘自己留着,生活的事儿我自己想办法,乞讨都活过来了,其他不成问题。”
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拿着这笔钱,周士武没法子,无力地看向黄菁菁,“娘......”
“老花,这是你照顾米久辛苦的钱,你要不拿着,往后我哪还敢麻烦你照顾米久,屋子和田地的事儿你就别说了,我们应该做的。”黄菁菁一脸不容质疑,老花怔了怔,只得把钱收下,小声嘀咕道,“我自己也能活下去的。”
“能活是回事,怎么活是另外回事,你别多想,他们应该的。”黄菁菁一锤定音。
老花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迎上黄菁菁强势的目光,弱弱把话咽了回去。
翌日一早,周士武带着人去河边量尺寸,牛老头带着儿子过来打棺材,有些时日没见,牛老头没啥变化,见着黄菁菁,牛老头吃了惊,“黄寡妇,十里八村都说你家挣钱了,俺咋看着你越来越瘦了。”
这话搁其他人耳朵里不是好事,但黄菁菁听得眉开眼笑,“一屋子操心事,能不瘦吗,还是你福气好,儿子孝顺,没啥烦心事。”
黄菁菁声音透着不同寻常的轻快,屋里逗米久玩的老花一震,竖着耳朵听了两句,手一捞抱起米久,轻手轻脚挪到窗户边,屏气凝神的推开了窗户,探出半边身子,眼神戒备的看着来人。
猛地被双阴冷的眸子盯着,牛老头一时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黄菁菁走向角落里堆得整齐的木材,“都在这了,你看看。”
牛老头回过神,笑着和老花颔首,算作打招呼,走向黄菁菁,认真说起棺材的事情来。
老花站了会儿,抱着米久,咚咚跑了出来,敛了眼底冷意,低声问道,“四娘,咋想起打棺材了?”
黄菁菁帮着把木材挪到院子里,弯着腰,忙活道,“年纪大了,还不得把后事考虑好了,等我双眼一闭再安排,哪儿来得及。”
老花蓦然沉了脸,哀痛道,“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你精神这么好,只怕要长命百岁呢。”
“得,我可不想满脸枯槁,早死早解脱。”黄菁菁费力的抬着木材中部,牛老头见她吃力,过去帮忙,还未凑到黄菁菁身边,便被一道清瘦的身形隔开了,男子身材颀长,眉头紧蹙,“你不是说活着总有活着的目的吗,怎又如此消极了,棺材打好放着也是被虫蛀了…还不是不能用…”
牛老头听着这话不乐意了,对哪是说蛀虫,明显是质疑他手艺不精,搁几十年不能用,他打断对方的话道,“老花兄弟,这你大可放心,我牛家人打的棺材,别说几十年,就是上百年都不会腐烂……”
老花眯了眯眼,没接话,黄菁菁抬眉,让他把米久抱远些,木屑灰尘重,孩子受不住,她语气平平,谁知老花哀怨着脸,抱着米久就冲回了屋子,活像受了委屈负气而走的小媳妇。
牛老头是过来人,倒是琢磨出些名堂,耐人寻味道,“老花兄弟是怕你有个好歹吧。”
很多人对棺材都极为排斥,仿佛有了棺材,人就没多少岁数可活了。
“不用管他,你看看晒干没,老二和老三翻晒过几回。”黄菁菁双手托着木材,艰难的转圈,这是最大最厚的木材,这根行,其他的就不成问题了。
牛老头拍了拍,爽朗道,“没问题,你就等着吧。”
打棺材是个精细活,要十来日的功夫,周士武量好尺寸,回来让老花过去看看,合适的话就能挖土打地基了,但看老花兴致缺缺,心不在焉,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老花兀自走出两步远,重重叹了口气,举目远眺,不肯多说。
牛老头和牛大配合默契,院子里时不时传出笑声,牛老头去很多人家打过棺材,知道的事情多,黄菁菁剁猪草的时候便和他聊几句,谈吐自然,面容带笑,老花抱着米九坐在边上,时不时幽怨的看黄菁菁两眼,脸上别提多不痛快了。
周士武心思转得快,几眼就察觉到了老花的心思,只是黄菁菁安之若素,不为所动,他反而不好开口。
他和周士仁要去镇上做席面,修屋子的事儿只有请村里帮忙,村里修建屋子请帮工,不用给工钱,管饭就成,只泥土匠要给工钱,来干活的有六人,加上泥土匠和他的徒弟,共有十个人,早晚吃饼,中午米饭和肉,管饱管够,这种吃法在村里算是丰盛了,粮食缴税,要紧着吃到明年,也就生黄菁菁挣了钱才会如此阔绰,周家没有置备房屋的木梁,泥土匠把家里的横木抬了过来。
十个汉子,都不是偷奸耍滑之人,天亮就干活,天黑才停下,东边忙,黄菁菁在屋里也不得闲,天气凉了,生病的人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身娇肉贵,排着队叫黄菁菁和刘氏按捏,做饭喂猪之事全交给了徐氏和刘慧梅,便是牛老头和牛大,黄菁菁都没空搭理了。
大家各司其职,院子里响起打磨木材的声音,刺耳难听,但老花心情好了不少,背着米久,割猪草,切菜,生火,样样都做。
这点倒是让黄菁菁对他刮目相看,他身子骨弱,以为他吃不消,但脸上毫无倦色,更无抱怨。
原以为等着周士武他们三日就回了,谁知只有赵二两挑着一箩筐席面回来,说有三家要办事,暂时回不来,他把席面拿回来,顺便挑些佐料去镇上。
家里磨了很多米粉,佐料也是早买好的,赵二两急着回镇上,说起做席面,眉梢尽是笑,“婶子,镇上等着办事的人多,同一天好几户,周二和周三忙不过来呢。”
离得近的周士武一起办,离得远的便没法子了,周家做席面的名声算是彻底出去了,在镇上很受欢迎,还有人问起黄菁菁来,得知给镇上老太太按捏的是黄菁菁,愈发对周家竖起大拇指,连他跛脚都没人露出轻蔑的眼神来。
黄菁菁给他装了满满一麻袋米粉,笑道,“忙归忙,规矩不能忘了,凡事讲究前来后到,别得罪了人,老二也真是的,怎么叫你回来,这一袋子米粉可不轻,你慢些啊......”
她语气里没有轻视的意思,满是关心,赵二两乐呵的笑道,“这点我挑得动。”
他们走得近,比起其他人,周二自然信任他多些,他累些没啥,自从认了米久当干儿子,他们家在村里的地位也高了些,酸言酸语的人不少,终究还是眼红他们挣了钱,栓子去学堂念书,他想着做攒些钱,待田子大些了,也能把他送去学堂,长大了在镇上当个掌柜,多体面。
送他出门,黄菁菁给他装了两张饼,“告诉老二他们,钱是挣不完的,别累出一身病来。”
周士武将钱财看得重,没日没夜的干活,身子哪儿承受得住,别挣得钱最后全买药了,得不偿失。
赵二两重重点了点头,和院子里剁猪草的徐氏说了几句话挑着担子就走了。
黄菁菁从早到晚忙活,十来日,她有些体力不支,脑袋昏昏沉沉的,送走最后一拨客人便瘫坐在了椅子上……
老花背着米久,急红了眼,“周大媳妇,赶紧来,四娘不太好了。”
黄菁菁觉得耳朵边吵得太厉害,呢喃道,“别吵,我休息会儿。”
惜命的人多,家里生意好,无奈她年纪大,委实应付不过来,歪着头,瞌睡得厉害,顾不得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喊,闭着眼,慢慢失去了知觉……
只是耳朵边嗡嗡嗡的,跟蚊子飞似的,她睡不踏实,断断续续醒了好几回,无奈身子太疲惫了,睁不开眼,许久,耳边的声音没了,周遭安静,她想,自己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醒来时,她脑子有一瞬的空白,床尾亮着烛火,风吹得光若隐若灭,床边坐着个人,她下意识的喊了声老大,完了又惊觉不对,周士文在镇上做工,怎么会回来。
男子站起身,修长的身影两步跨到窗户边,轻轻将其掩上,隔绝了风,蜡烛燃了起来,黄菁菁眨眨眼,看清对方的容貌后,有一瞬的不适应,“怎么是你,米久睡了?”
老花绷着脸,一向温润的脸上带着几许严肃,让黄菁菁觉得陌生。
“睡了,挨着周三媳妇呢。”他转身推开门,朝外喊了两声,很快,刘慧梅和刘氏来了,“娘,您醒了,我给您热饭去。”
黄菁菁瞅了眼外边的天色,以为自己睡到半夜,她实在太累了,上了年纪不服老可不行,何况原主这副身躯体力本就不行,劳累过度,不晕才是怪事。
谁知老花开口说她睡了两天两夜了,“明天周二周三就回了,家里事情多,没个人不行。”
周二周三收了钱走不开,否则早该回了。
“我睡一觉就好了,对了,屋子的事儿怎么样了?”黄菁菁甚少关注起屋子的事儿,还有棺材。
老花撇嘴,拉开凳子坐在桌前,“已经在搭屋顶了,也就几天的事儿了,对了,你的棺材打好了,但院子里来来往往有客人,屋里又挤不下,左右那边有空屋子,我让牛兄弟抬到那边去放着。”
黄菁菁没细想内里的事儿,“不用,堆柴篷,拿稻草盖住就成了。”
老花脸色有些不好看,只是语气十分温和,“不费事,我那边宽敞。”
说了会话,黄菁菁吃了点东西,又继续睡了过去。
大清早,黄菁菁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了,只听周士武说道,“花叔,我们记着了,往后再不敢这般了,多亏了您,否则家里不知怎么乱成一锅粥呢。”
周士武满心愧疚,要不是他想多挣些钱,早就回来了,牛大来镇上,他刚收了人家的钱,总不能退回去,好在黄菁菁没有大碍,否则他不会原谅自己。
黄菁菁听着老花又说了两句,只是老家声音低,她听不真切,她穿好衣衫,拍了拍脸颊赶走惺忪,推门而出,清晨的冷风灌入,她哆嗦了下,朝周士武道,“镇上的活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