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的人,黄菁菁惜命,可不会那般折腾,喝了碗姜汤,问周士武把挑回来的麦穗搁哪儿了,别淋了雨,心血就白费了。
周士武看着外边的瓢泼大雨,想了想,解下了蓑衣,指着东边屋子道,“搁我那边院子堆着,淋不到雨,娘别担心。”
范翠翠李家后,他就把那边院子锁了,平日只走这边,那边搭起来的柴篷占用的位置不多,堆麦穗不成问题。
黄菁菁点了点头,想起来帮忙的刘大刘二,刘家还有田地,原本村里人要拿他们地里的麦穗抵债,刘二卖了郑氏后,把村里的债还清了,刘大带着他挨家挨户赔罪,饶是如此,中源村的人对他们仍然不太喜欢,认为他们故意等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了才出来说话,把事情推到郑氏身上。
“刘大刘二怎么过来了?”刘老头丧事后,黄菁菁就没和刘大刘二接触过,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韦氏死后,只让冲子过来递了个消息,之后就没消息了,如何今天过来了。
周士武摇摇头,刘大刘二看起来还算老实,只是郑氏算计周士仁的事儿,他不信他们丁点不知情,为此,他不太喜欢刘家人,“这件事让三弟问问三弟妹,娘您别想多了,不过帮衬把,不是多大点事儿。”
黄菁菁把人情看得重,周士武怕她想多了。
“我心里会没个底?”黄菁菁嗔了周士武眼,没再说其他,雨声大,电闪雷鸣,米久睡不着,哭了会儿,老花抱着他出来,一见着外边的雨,立即不哭了,好奇不已的样子。
一场雨,临近傍晚才小了些,且连着四五天都没停,秧田灌了水,周士武一天要去看四五回,猪吃得多,周士武和周士仁把割猪草的活揽在了身上,倒是不用黄菁菁操心,七八日,天才放晴了,好些人家的麦地遭了殃,周家的靠着地梗的一片也倒了,只得先割回家,否则任由在地里会生秧。
黄菁菁没操心麦子的事儿,她提着篮子去了村里,家里喂猪的米糠没了,她去村里买米糠,这算得上第一次和村里人往来,热情的人很多,一麻袋米糠白送她的都有,黄菁菁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依着村里的规矩,该给多少粮食给了多少。
家里的米是从镇上买的,一家人要吃,磨米粉要用,家里那点米早就没了。
米糠不值钱,两麻袋米糠,花了五文钱,她拎不动,恰逢遇着赵二两和徐氏抱着孩子出门,夫妻俩帮着送回周家,黄菁菁没见过赵二两,只是偶尔从别人听起过,赵二两腿受了伤后,便不爱出门,一年四季在家编筲箕背篓维持生计,一双手甚是灵活,切菜比赵吉瑞厉害多了。
恰逢徐氏来,黄菁菁让老花把米久抱出来给徐氏看看,米久身子壮实了很多,嘴巴和下巴长得不像周士武和范翠翠,反而像她,尤其咧着嘴笑的时候,神态如出一辙。
米久还不到认人的时候,谁抱着他,他就咧嘴笑,赵二两凑过来看了两眼,“长得像婶子您。”
“但愿性子不要随我......”
赵二两儿子看徐氏抱了米久,扑着要把米久推开,黄菁菁忍俊不禁,伸手抱他,小家伙不肯,直勾勾盯着徐氏怀里的米久,咿咿呀呀说着,赵二两抱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他跟他娘的时间多,有些认人。”
“孩子都是这样的。”看旁边篮子放着鸡蛋,一家三口穿着干净,该是要走亲戚,黄菁菁不好耽误他们,从怀里掏了个铜板给徐氏,“田子第一回来,没啥送的,铜板你给他收着,给他的话怕是要吃了。”
给没来过家里的孩子礼物是村里的风俗,徐氏有些不好意思,黄菁菁硬塞给她道,“拿着吧,不多,米久多亏了你,否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呢。”
她说的实话,人对她好,她自然会对人好,徐氏老实,两个月从没要求过其他,赵二两做帮工是她提的,换作其他人家,早借机敲诈了。
徐氏红着脸收了铜板,今日她爹过生,本是要走亲戚,不成想到这边来得了个铜板,黄菁菁猜到他们有事,把米久抱回来,让他们忙自己的事儿。
徐氏千恩万谢,黄菁菁说她太客气了,人生在世,结交些朋友是好事,她或许不够圆滑,但人对她好,她便想对别人好。
这时,远处驶来辆平顶马车,车顶挂着两个兔子形状的灯笼左右摇晃,碧绿色的车帘一看就是上等的料子,想到周士武说的事儿,她抱着米久没动。
马车后追着些好看热闹的孩子和妇人,到了近前,下来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刘青也在,喊了声婶子,直截了当说明来意,黄菁菁想也没想的拒绝了,“按捏是我老婆子冒着生命危险琢磨出来的,我家孙子念书,花钱的地儿多,不敢卖了这门手艺。”
中年男子蹙了蹙眉,前些日子,他娘来过一回,回去后症状确实有所缓解,只是来稻水村他娘嫌麻烦,他们为人子的,没有其他法子。
刘青知道黄菁菁的为人,她说不肯,这件事是没商量的余地的,“表哥,这件事不若算了,姨母哪儿不痛快,隔几天来一回,你们若是忙,我让媳妇陪姨母来。”
中年男子看着黄菁菁,她穿着灰色的麻布衣,料子粗糙,手肘和腋下打了补丁,但衣服洗得很干净,纵使眼角已有细纹,容貌平平,但给人的感觉很精神,刘青成亲的席面是她做的,送亲的队伍称赞不已,镇上有人办事也会请她,他听过她的名声,其实他去是从方家过来的,她把手艺卖给了方大夫,靠着这门手艺,方大夫委实在镇上有了些名气,上了年纪,或多或少有毛病,按捏过后浑身通畅,比吃药还管用。
如今的方家,排着长队等着按捏呢,他想从方大夫手里买,方大夫不肯,说是从这边买的手艺,若是卖了不地道。
“你孝顺是你娘的福气,只是我们庄稼人,能琢磨出门手艺不容易,多体谅吧,若是你娘哪儿不舒服了直接过来,我家老三媳妇会,我也会。”黄菁菁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反倒不好继续缠着不放,加之有刘青在中间打圆场,气氛还算不错。
最后离开的时候,对方给了黄菁菁个钱袋子,黄菁菁不肯收,刘青在旁边给她递眼色,“婶子拿着吧,往后姨母过来,您照着往里扣就是了。”
有钱人家,做事喜欢打赏,认为打赏了银钱,对方办事会更尽心尽力,黄菁菁不收的话,反而不太好,刘青笑着朝黄菁菁挥手,坐上马车,和男子一道回去了。
旁边看热闹的人眼红不已,“婶子,方才是稻源村里正家的小儿是不是,娶的镇上小姐,为人可和气了,听说可能是咱十里八村唯一的秀才老爷呢,你和他攀上交情,以后栓子就轻松多了。”
栓子去学堂念书的事儿在村里不是什么秘密,刘青是秀才老爷命,黄菁菁趁机巴结上,沾光的还不是下边孙子?
“书是自己念出来的,沾不沾光我不知道,栓子要是不努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家里有金山银山都没用。”黄菁菁生把钱袋子收好,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不卑不亢。
“是是是,婶子说的是。”无人反驳黄菁菁的话,知道她挣了钱,有手艺傍身,谁会和她对着来,外人只看到光鲜,黄菁菁心里其实并不轻松,拿了钱就要办事,遇着好说话的就算了,若遇着挑三拣四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你收了钱就要低人一等,不敢反驳半句,否则就是挣黑心钱。
依着她的意思,她不愿意收,往后遇着问题光明正大直言不讳说出来,做买卖讲究你情我愿,她不愿巴结讨好谁。
周家又挣了笔银子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来串门的又多了起来,追着刘慧梅询问对方给了多少钱,刘慧梅素来会做人,如何会把挣钱的事告诉她们,只说没大家想的多,对方是聪明的,哪有不干活就大把大把掏钱的。
黄菁菁手里有一笔小钱,至于那笔钱,她不准备动,万一之后出了事儿,马上要拿出来还给人家的,她寻思着,有了钱,就能给老花起两间屋子了,以后把户籍落在稻水村,凡事有个照应。
只是麦穗黄了,家家户户忙着收割,黄菁菁把早准备的凉席铺在院子里,麦穗挑回家直接晒凉席上,这几日天好,用不着收进屋。
周士仁和刘氏去镇上席面,走的时候满心忐忑,缠着周士武说了许久的话,还是黄菁菁看不下去了,骂道,“什么都要你二哥出面,往后栓子念书考秀才是不是还得你二哥出面啊,你二哥没其他事了,整天手把手教你怎么做人,怎么做事?”
周士仁面色讪讪,这才挑着担子和刘氏出了门,周士武朝黄菁菁解释,“三弟没单独出去过,心里忐忑是自然。”
当日他出门,和周士仁差不多的心情,只是他不敢和黄菁菁说,说的话会挨骂,故而硬着头皮去的。
“谁第一次轻轻松松就跨过去了的?我一把年纪我输不起心里害怕是自然,他才多大的岁数,失败一回还有第二回,整天守着那点田地能有多少出息?”黄菁菁没个好气,周士仁就是太过软弱,遇着事就往后缩,缩能缩一辈子?
以后栓子念书,考秀才,说亲他就不出面了?
周士武知道黄菁菁说的对,没有反驳,把院子里的麦穗推开,晒成薄薄的一层。
黄菁菁早割回来的麦穗能脱粒了,他不懂黄菁菁的用意,怕黄菁菁要那些麦子有急用,问用不用先脱粒,得来黄菁菁一个冷眼,“地里的麦穗全割回来了?急着脱粒做什么,老三老三媳妇不在,你自己忙活。”
周士武点头,地里的麦子割回来三分之一了,剩下的他三四天就忙活完了,那时候周士仁回来,正好挖土,准备栽红薯藤。
“娘,那我去地里了。”他拿着稻草和镰刀扁担出了门,黄菁菁点了下头,去山里割猪草去了。
中午回到院子,院子的凉席上堆满了麦秆,黄菁菁面露诧异,周士武一个人,割了要自己捆好挑回来,一上午哪有这么快的速度,带着疑惑的神色她进了屋,因着农忙,一家人又凑一锅煮饭,老花带孩子,刘慧梅做饭,衣服周士武自己洗。
刘慧梅做好饭,菜的话等着周士武回来弄,周家以后要出门做席面,故而炒菜的事儿都是周士武和周士仁做的,见黄菁菁看着院子里的麦秆出神,她主动解释道,“三弟妹大哥二哥过来了,说是那边的麦秆收完了,来帮忙的。”
“他们来帮忙做什么,他们地里不种粮食了?”地里除了冬日,一年三季都种着庄稼,收了小麦就该种红薯或者玉米了,接下来就是收稻谷,前前后后要忙活一个多月,刘家剩下的田地不多,但没理由这会儿就闲下来了才是。
刘慧梅摇头,“我没问。”
刘大刘二挑着麦秆回来,顺着放好,闷声不吭,栓子和梨花喊舅舅,他们两也只是点了点头。
“娘,我们他们的饭一起煮上了。”毕竟过来帮忙,不给人留饭不好意思,传出去以为他们做人不厚道,刘大刘二的事儿她做不得主,只有依着规矩来,不让外人诟病。
黄菁菁放下背篓,热得满头大汗,桶里的水晒热了,她就着洗了洗手,不在意道,“煮了就煮了,菜弄起来没?”
“洗干净放筲箕滴着水,要不要等二弟回来炒菜?”刘慧梅问道。
黄菁菁看了下日头,晌午过半了,周士武他们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坐会儿再弄菜,吃了都什么时候去了,她道,“不等他了,你生火,我来弄。”
刘大刘二来帮忙在她意料之外,刘家过得如何不用她刻意打听,那件事要不是周士仁情形,家里不定乱成什么样子。
菜刚下锅,外边周士武就挑着麦秆回来了,肩头的巾子被汗湿的滴着水,闻着香味,他喊了声娘,黄菁菁回头,只见着他,便问道,“刘大刘二呢?”
周士武放下担子,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脖颈处一片通红,是被麦秆扎的,沉声道,“回去了,我让他们来吃午饭,他们说什么都不肯。”
刘大刘二沉默寡言,只顾埋头干活,他素来能言善辩,对着他们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黄菁菁蹙了蹙眉,道,“桶里的水热着,洗手休息会准备吃饭。”
她隐隐猜到刘大刘二的意图,只是事情过去了,有些话说出来大家都难堪,她以为往后两家不往来就是了,没料到刘大刘二会过来帮忙。
下午周士武去地里,黄菁菁让他带些饭菜去,叮嘱道,“刘大刘二要是过来让他们吃点东西,咱家的地说多不多,忙活得过来,他们忙自己的事儿吧。”
周士武点了点头,下午二人过来,周士武把饭菜拿出来,刘大胀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们忙活一上午,不吃饭咋行,吃点东西,三弟三弟妹去镇上了,过两日就回,天气好,地里的麦子我慢慢割……”周士武尽量把语气放轻缓,不至于让二人别扭。
绕是如此,刘大刘二仍局促不安挠着头,满脸愧色,刘二耳根都红了,梗着脖子,吞吞吐吐道,“我们,我们没有其他意思……之前那件事,我和大哥真的不知情,不知道村里的人会来家里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