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静美,其实底下藏着活火山。可后来见周小曼情绪有些不对劲,他赶紧开口劝道:“没事儿啊,小曼,多大点儿事。天塌下来当棉被盖,胖个两斤跑个二十圈怎么着也能减回来。”
周小曼最激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倒是能听进去孙喆的话。她疲惫地靠着车椅背,跟两人道歉:“对不起,我反应过度了。抱歉,我情绪不稳定,容易发脾气。”
孟超这才战战兢兢地开口表示没关系。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瓶可乐会让周小曼反应这样强烈。
孙喆到底年纪大他们十来岁,又是工作了好几年的人。他影影绰绰地猜测着,大约是周小曼吃过可乐的亏。至于这亏到底是哪方面的,他就不知道了,也不愿意去猜测。这个女孩子,经历过的事情并不美好,硬是翻出来刨根问底,可能会对她造成又一次的伤害。
车子终于进入了冯美丽现在待的城市。从看到那个地名起,周小曼就忍不住抓紧了手心。那种不确信的犹豫,让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艺术表演课学到的技巧,能够成功让她的神色呈现出一种平静的状态。然而肢体语言比起面色和嘴里说的话,其实更能反映出她内心的真实世界。
孟超初始没有意识到她的反常。周小曼本来就不是特别爱说话的人。可当他无意间瞥到她的腿时,才发现这个女孩一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一时间,怜悯的情绪占据了上峰,话甚至没有过少年的脑子,就脱口而出:“你妈妈肯定很想你,很爱你。”
其实这话,他和孙喆都觉得底气不足。万一周小曼的亲妈也不想要她,她岂不是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这就跟有个没打开的盒子一样,盖子一直在,始终就能自我安慰里面有巧克力糖。可万一忍不住打开了,空空如也,那就失望透顶了。望梅止渴的前提是,不知道没有梅林的存在。
周小曼却从这句话里得到了安慰。她想起上一回自己偷偷摸摸过来,妈妈答应她等她有钱独立生活了,就会跟她走。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下了车。
孙喆脖子上挂着相机,几人伪装成到城中村搞调查的老师跟学生。一进村子,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味就让孟超本能地不适。他觉得味道比他们男运动员的寝室还难闻。
好像时间没有动过一样,连马路边上蹲着解大便的小女孩,鼻子下拖着的两管青绿色的浓鼻涕也没变。她脏兮兮的脸上有双好奇的黑眼睛,手里拿着饼,毫无心理负担地一口口往下啃。
孟超觉得,以后他要是吃超标了。只要想一想现在的画面,就能够成功抑制食欲。
孙喆面上表情有些严肃,他想抓拍下这一幅画面,终究还是放下了相机。孩子有孩子的自尊,他不能为了自己的艺术追求,去随意践踏他们的自尊。
城中村到了午饭时分,到处都是烟雾缭绕。农村的土灶太占地方了,煤气太贵,不少人家用的是煤炉,呛人的烟味跟饭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有种麻木的市井气息。
周小曼按照记忆,缓缓朝那栋三层小楼走去。旁边经过的人,不时朝这三位外来户投来好奇的一瞥。不明白这些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会此时出现在这里。
孙喆偶尔抓拍几张照片,心情有些沉重。居住在这种地方的周小曼的生母,经济状况肯定不太好。这种情况下,她会不会愿意接纳前一段婚姻留下的孩子?甚至有的人,会为了新家庭的和谐,否认前一段婚姻跟子女的存在。
摄影师直到此时,原本兴致勃勃或者说有些狂热的脑袋总算是冷静了一些。他蓦然生出羞愧的情绪,觉得自己实在太鲁莽了。
周小曼跟这个打篮球的孟超,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孩,能知道多少人情世故。他听说了他们的计划后,当时就应该劝他们先缓缓,自己过来打个头阵弄清楚状况,再做进一步打算来着。结果他好了,明明老大的人了,竟然比这两孩子还激动。这下子到了这种地步,连打退堂鼓都来不及了。
孙喆下意识瞥了眼孟超,发现男孩子也在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两人眼神碰到一块,不用说话,就表达出了同样的意思。这万一或者说十之八.九,周小曼的亲妈不愿意认她,她可怎么办?
可是现在,这两个人,谁也没有勇气去戳破怀揣着希望的周小曼。这时候打预防针,简直太残忍了。
周小曼的心情,并不比紧跟在她身后的两人轻松。她脑子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害怕的是,她妈不愿意离开现在的家庭。有太多的女人,明明被丈夫虐打,却始终不愿意独立出去。因为她们的内心深处,看不起她们自己。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自贱者也一样。
她害怕的是,她妈也是这样所谓的传统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