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林墨”,也叫临砚的人……不论叫什么,都是他藏在心底的那一个,这一诈死,骗得他吃了多少苦头,忍受了多少折磨,他也看出临砚用那样一个假身份去逍遥派,必然是有所图谋,是设计了他……林墨待他的温柔,也是假象而已。
若说他没有怨气,那他简直不是个人,而是佛陀了。
但他看见临砚的脸色,又心生不忍,指责的话也无法说出口。
他忽然伸手,五指张开,在临砚眼前摇了摇。
临砚终于看了他一眼。
许笑飞笑了笑道:“你接下来去哪里?回天绝教么?”
临砚似也回过神来,盯着他道:“你去哪?”
“我回逍遥派去躲一躲,”许笑飞道,“那姓唐的虽神识混沌,难以追来,我总觉得他不会轻易放过我。”
“他的确不会放过你,至于神识,”临砚冷笑,语声里也多了一丝嘲讽,“怎么毁的也能同样救回来。他毁去神识,不过是怕教主找他寻仇,做戏而已。如今教主有揭过此事的意思,戏当然也就不用再演了,我看他立刻就会着手恢复!”
许笑飞道:“是啊,所以我非走不可。你大约是不会跟我一道回去了吧?”
逍遥派弟子林墨,已经再也不会出现了。
临砚却道:“我不走,你跟我走。”
他的眼神又变得清明而冷峻。
又变回了许笑飞所熟悉的那个天绝教左护法。
“我跟你走?”
临砚点点头:“唐轩竹必会想办法,追踪你而来,也好,我正要对付他。这次炼丹,有一些珍稀仙材我虽找来一份,品质差强人意,他却能提供更好的,我看,灭门的药王宗的遗藏一定在他手中。药王宗沿袭多年,除了天、地丹方,想来在炼丹一门上还有更多收获,待我生擒他,就能尽数榨取出来。”
许笑飞失笑:“看来你都盘算好了。不过,我看他功力不弱,你可有把握?”
“单打独斗,我比他稍胜一筹,他要逃走我却未必能留住,”临砚冷漠道,“所以我已传令教中,调度人手,在前方设下埋伏。”
击败和生擒,的确是两回事。
“走吧,”他低头望了一眼,判断了方位,“就在这附近转一转,不必逃得太急,等他追上来。”
许笑飞笑叹一声:“你有没有发现,你有时候也挺霸道的?譬如说,你诈死骗了我这么久,到现在连句‘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见临砚似要张嘴,又连忙打断:“算了,我这人宽宏大量,不跟你多计较……你这脾气,大概也只有我能受得了了。”最后一句是小声嘀咕出来的。
他不想听到的是句客气疏离的“对不起”,宁愿不听。
临砚似笑非笑:“承蒙许公子高看,在下惶恐。”
许笑飞将颈间挂着的一物,也摘下,递给临砚:“这东西你也收回吧,里面大约是你的一缕生魂。生魂剥离,运转灵力时也会有些滞碍的。”
这本来是他宁死也要守住的东西,现在终于离开了他。
临砚收下。
凭着天绝教的消息网,临砚很快打探到,唐轩竹果然不甘心,在探查许笑飞的下落。
他自己当然也有不甘,但教主既然知晓了此事,就无法再蒙混过去。地极丹就算炼成,教主若不肯吃,又有什么意义?
临砚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已在锦屏城客栈里住下,盘桓了两天。
这天傍晚,许笑飞忽然主动来找他。
“今天是宵月节,不如出去看看灯会吧!”他笑嘻嘻地道。
“你是小孩子吗,为何不自己去?”
许笑飞倒是理直气壮得很:“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反正你该安排的也安排好了,闲来无事,就陪我出去走走吧。”
他拽着临砚就走。
临砚倒真有些不忍拒绝。他狠狠骗了许笑飞一把,还差点将人炼成丹药,心里也不是一点愧疚都没有。
夜市上,华灯初上。
许许多多的小灯笼,提在来往的行人手中,像一条流动跳跃的光河。
散发香味的小吃摊在街边一字排开。
“你还记得我爱吃?”许笑飞笑眼弯弯。
一包热乎乎的栗子,被临砚买来,塞到他手里。许笑飞的乾坤袋早就被灵蛇宫收走了,银钱法宝尽数丢失,只有灵宠在他被擒时逃脱,一直在附近徘徊,被他招了回来。许笑飞现在可谓身无分文。
临砚道:“不记得。刚巧我也想吃而已。”
他这句话,忽然令许笑飞又想起梦境中,那个辞典里似乎只有“不”字的文弱少年……不禁莞尔一笑。真是不坦诚。
“好,”许笑飞也不介意,“我剥给你。”
他果然现剥了一个,递给临砚。
临砚有些别扭地接过,只好道:“你吃吧,我自己会剥。”
他依稀觉得和许笑飞的关系在奇妙地转变……好像每一次见到这个人,都会有所变化。
变得更亲近,更像是失散已久,好不容易重聚的朋友,而不像前不久才生死相争的仇敌。
“走吧,前边好像还有不少好去处。”许笑飞吃着栗子提议。
走在流光溢彩、欢语喧哗的灯市,他悄悄望着身畔的人。
眉目沉静如画。
临砚刚才,在路边买了一盏祈福的花灯,放在水里。他看得见,莲花的纸条上写了个“沈”字。
他们都知道放灯没什么用,还是驻足岸边,注视着这盏灯顺水流走。也许临砚只想求一个安慰吧。
不知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想着沈惊澜?
许笑飞眼底流泻出一丝苦楚。
他现在还只零星记起一些旧事,还无法连缀起来,找回自己的过去。可他就是知道,临砚是他极其重要的人,在当年,他也不是单相思。但临砚也不记得他了。
如若照着他的感觉。
明明你是先遇上我的……为何只想着他?
他掩藏住这丝失落,笑着招呼临砚去看一盏扎得特别精巧的双龙吐珠大花灯。
沈惊澜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
他已离开华山,来到了凡人国度陈国的都城紫金。据说,紫金城的临水灯市,在方圆百里内都是最盛大、最热闹、最值得一逛的。
他本来已经和临砚约好了,但前两天,临砚又忽然回话,说他有事在身,不及赶来。
他身在院中,也能看到遥遥空中,烟花一朵朵绽开。下方灯火通明。
能听到一串串笑语,随着风送过来。
灯市上一定热闹极了。
他曾经想去,现在却已没了兴致。
沈惊澜不言,不语,从傍晚起,他已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他的双膝上横放着一枝花灯,纤细的木竿,竿头坠着一条青色鲤鱼,还有杏黄的流苏。
这布帛扎的鲤鱼是匠人巧手制成,做得很精致。
他也没有再看上一眼。
一阵寒风吹过,他轻轻咳嗽起来,觉得腿也有点麻了。
他问过临砚的行踪,知道他和许笑飞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想问,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月色淡漠,如水地笼罩庭院,也落在他身上。不管人间如何热闹,高悬于天的明月也是不掺和的。
他忽抬头,看了一眼。
月儿弯弯照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