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样,还要将我们赶走。小荣,我们还留下受什么气,现在就走!”
荣瀚沉默不语,忽又摇了摇头。
许笑飞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看了看两人神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抬手捂住胸前刚刚上药的地方,道:“哎呀,好痛……还是跟着这位小哥先去休息吧。”
他一叫痛,魏玄风顿时道:“算了,许老弟身子不适,那就多留一会儿。”
他们跟随着那少年,在寨子里穿行而过,不一会儿,面前就出现了一栋竹楼。
领路的少年扯起嗓子,朝竹楼里喊了一声,他的阿妈慌忙跑出来迎接,一把抱紧了儿子。脸上带着喜色,以及还没有全然消退的担忧。
她眼底乌青,似乎为自己出战的儿子担心了一整晚,不曾睡个好觉。
“这三位贵客是?”
待看到儿子安然无恙的激动劲儿过去,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少年询问起来。
“是枫哥的客人,昨晚和那头白虎交战时,他们还出了不少力。”
妇人闻言,顿时热情地招呼他们。
面对这慈爱的老妇人,就算一肚子气的魏玄风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这家的男主人好像不在了,三人都默契地没有多嘴,
他们一道围坐在略显狭小的木桌边。妇人端来了热茶、油饼和煮鸡蛋。
许笑飞拿了个饼。炸得金黄的油饼在嘴里酥脆地一响,喷香的葱味涌上舌尖,他本来就不是个挑食的人,对这油饼很是满意。
吃两口饼,喝一口茶。茶水很清淡,也很解腻。
许笑飞吃得好欢。
他看看荣瀚,荣瀚也在吃着,却有点食不知味的模样。
他再看看魏玄风,魏玄风大口大口咬着油饼,咬牙切齿的模样,倒好像在撕咬仇人的血肉一般。
许笑飞偷偷地在心里叹口气。
他的江湖经验虽少,察言观色的功夫却不弱,眼下的状况,差不多心知肚明。
但他好像还没什么能做的。
他们也是凑巧才到这深山中的白虎寨来的。
那地下秘窟中关押了不少人,被他们尽数救下。其中有一人外衣上绣着虎头徽记,被荣瀚瞧见,追问了两句。
原来,荣瀚许久都没有消息的好友陆之枫,正是和那人从同一个地方来的,这虎头就是他们的族徽。
从地下秘窟脱身时,许笑飞还遇见了正率队寻他的大师兄韩樾和师姐祁燕。
韩樾正在准备论剑大会的比试,每天忙于练剑,就连吃饭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见许笑飞失踪,竟也抛下练剑一事出来寻他,令许笑飞心头大为感动。
感动归感动,他和师兄弟们道了谢,报了平安,寒暄几句,就跟着荣瀚两人一道去找陆之枫了。
刚来的第一晚,就遭逢了与妖兽白虎的一场恶战。
许笑飞暗暗思忖,他们遇见的这头白虎,虽然不如传说中的上古神兽那般威能无穷,但白虎一族向来也是通晓人性的灵兽,与人族还算亲善。
到底为什么,那白虎非要侵扰这寨子不可?
为了吃人?倒也不像。
难道这寨子中有它渴求的东西,或者有它非要报复不可的人?
想到这儿,他开口向那少年问道:“那头白虎究竟为什么要来袭击你们?”
寨民少年道:“这里有个典故。”
三人中就属许笑飞吃得最享受。他并非没心没肺、心事全无的人,只不过吃饭的时候,会将烦忧暂且放下。
他吃东西的样子,这少年当然也看在眼中。
见到客人喜欢自家端出的食物,主人自然会很高兴的,对这样的客人,主人也会格外有好感。所以那少年很爽快地解答了他的疑问,将这个典故娓娓道来。
他道:“据说好几百年前,我们白虎寨的老祖宗率领着一族人,从被海水淹没的故土出发,想寻一片土地再次落地生根,建成新的家园。辗转许久,才找到这里,定居下来。一开始总有妖兽侵扰,折损了不少族人,后来老祖宗与一头白虎交了好友,白虎是山里的万兽之王,有它坐镇,渐渐就没有妖兽敢来冒犯了。”
这个故事,他好像是从小听到大的,没有多回想,又顺畅地说了下去:“寨子里本来营建得风风火火,眼看大家都要安居乐业了,那头白虎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忽然背叛了老祖宗,还想偷袭他。这畜生自然是被老祖宗一刀斩杀了!但白虎是不死之身,从那以后,每隔四五十年,白虎就会重新现身,向这寨子复仇。老祖宗也定下一条流传到现在的规矩:每一回斩杀白虎时贡献最大的,就是本族的‘第一勇士’。不瞒你们说,大家都觉得,这次的‘第一勇士’非枫哥莫属了!”
少年的眼中也露出向往之色:“枫哥的大哥陆之椴就是上一任的‘第一勇士’,那时候枫哥还小呢!所以枫哥从小就仰慕他的大哥,就好像我仰慕枫哥一样。为了追上他的大哥,当上‘第一勇士’,枫哥已经勤练刀法好多年啦,谁都比不上他刻苦。他还经常出外游历,寻人切磋呢,每次回来,都能厉害好大一截。”他瞧瞧脸色不好的魏玄风,又连忙道,“刚才你们和枫哥好像有点……有点……咳,你们别怪枫哥,枫哥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他说的其实是真话。我们寨子往常都是欢迎贵客的,但白虎来袭的这段日子,一般都会闭寨,不招待客人们的。听说是坚叔告诉你们怎么来的吗?坚叔在外面住久了,他还不知道白虎又来了吧!不过你们既然来了,又是坚叔的救命恩人,在昨晚还帮了我们不少忙,我肯定得好好招待你们。来,多吃点。”
他又主动递给许笑飞一块油饼。
“每隔四五十年出现的白虎……这么说来,那个陆之枫岂不是……”许笑飞接过去,想了想道,“少说也有五十岁了?我倒一点都看不出来。”
修道之人当然会显得年轻些,但陆之枫修的并非正统功法,一身功力都在刀上,本身的内功并不强大。
少年笑了,颇有几分自豪:“老祖宗当初看中这块地方,就是因为这儿是块风水宝地,盛产一种千叶草,我族人用来泡茶喝,比外界的人寿命长久,老得也更慢,不比你们修道的人差。枫哥刚刚也嘱咐我,让我稍后采一些千叶草送与你们带走。”
他们所说的话,闲坐在高空一朵浮云上的临砚和沈惊澜都听在耳中。
沈惊澜道:“这孩子在讲述典故时,似乎隐瞒了什么。”
临砚道:“是么?”
教主有时候模样漫不经心,其实倒还挺细致的。
关于此事的始末,熟悉剧情的临砚当然是最清楚的,但现在他还不想说出来。
“嗯,我还没有想明白此中的关键。这座白虎寨的消息,我曾有所耳闻,可惜还是所知甚少。”沈惊澜摇摇头,道,“我们走吧,看来已听不到别的了。”
他们身下的浮云,便无声无息地往回飞去。
……
吃过早饭,少年将三人引到楼上的房间里,让他们好好休息。
荣瀚找了张椅子坐下。坐了一会儿,始终一语不发的他忽然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魏玄风一直盯着他,见他要出门,也连忙道:“我一起去。”
他回头看了眼许笑飞,道:“许老弟,你伤势最重,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在这好好睡一觉吧。”
许笑飞目送他俩出了门。
现在就只剩他一个了。
他脱去外袍,除去鞋袜,盖上薄被,在竹榻上躺了下来。
闭上眼睛不久,他的眼前忽又浮现出尹云深的脸。
一张柔弱苍白的脸,眼底含着泪光,面上却带着笑意。
“谢谢你替我说话,可我……我又忽然想死了。”
“如果能早些遇见你,事情会不会变得有些不一样?”
唉……活着都如此艰难,要死……为什么那么容易?
他想挽留的性命,为何总是挽留不住?
许笑飞心绪缭乱。
他翻了个身,又伸手攥住了胸前那枚坠子。
小墨……
他的手慢慢收紧。温凉的玉质贴紧在他掌心,在他心里,就好像攥住了一只他挚爱之人的手。
许笑飞的嘴角渐渐下撇,像是泫然欲泣。终究是没有哭,只化作了他神情中的一抹坚毅。
就算是利用邪术也无妨。
一定要让小墨活过来。
他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儿,仿佛睡着了。
忽又猛地坐起来。
心里乱,伤口又疼,他哪里能睡得着?
许笑飞索性穿起衣服,也走出屋子,竹楼有些老旧了,脚下的地板嘎吱嘎吱作响。
那少年已不在家中,正忙着打扫屋子的妇人和蔼地招呼他。
“醒了吗,不再多睡一会儿?”
“不了,大娘,我去走走。”许笑飞道。
他在这陌生的寨子里漫步而行。
荣瀚和魏玄风应该没走太远,他也无心去找。那两人、或者是三人的事情就够麻烦了,他不宜再去掺上一脚。
毛竹扎成的小楼,错落点缀在寨子里。许多小楼前还蓄养了一头精瘦颀长的猎犬,看来更似狼,而非狗。
田地里则种着某种药草,紫花开得大朵大朵,连成一片花海倒也好看。是什么药草,许笑飞并不识得。
没多久,他就走到了寨子的出口。
那白虎据说半夜才会现身,白天并不露面,因此寨门还是敞开的。
许笑飞也就走了出去,又招出了一把飞剑。
他其实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就是想随便散散心。心神恍惚之际,已驾剑在云雾弥漫的山间飞出了很远。
咦,那是……
回过神来时,他已落在了溪畔。
一头比他还高大得多的白虎,正低头咬下生长在水边的一种不起眼的小草,嚼碎之后吐在虎爪上,涂抹于伤处。
这草药好像很是有效,它庞大身躯上的伤痕泰半都已消退,看去没那么血肉狰狞了。
但许笑飞能感觉到,比起昨晚,它也衰弱了许多。
白虎的恢复力虽强,要疗治它的伤势,也需要耗费它大量的生命力。
许笑飞心念一动,飞剑顿时隐匿了形体,悬浮在他身旁。
一对一他还没有把握,假如见势不妙,他逃跑就是了。
感觉到他的举动,白虎抬头,看了他一眼。
猛兽没有表情,许笑飞却从那双深碧色的虎目里看到了冰冷和漠然。
白虎看了他这一眼,就继续自顾自地疗伤起来。
待到伤势痊愈,白虎双翼一扇,又径自飞走了。竟连理都没有多理他一下。
“……”
许笑飞将飞剑收起,想了想,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样小玩意。
却是一座可以托在掌心的小塔。八宝琉璃,飞檐斗角。
他默念一声咒诀,身形缩小,飞入了塔中,而后,这座塔也飞了起来。
跟着那白虎而去。
这座藏踪塔可以隔绝气息,不论用来跟踪还是逃跑,都是神不知鬼不觉。许笑飞确是好奇,这白虎白天会在何处落脚。
飞了片刻,白虎一头钻进了前方的山洞里。
许笑飞稍一犹豫,没有跟上,反而催动他置身的小塔,悄然往下方的水涧飞去。
他似乎影影绰绰地瞥见了人影……
真的有人在水中沐浴。
他没听说过这附近有热泉,但涧水还冒着腾腾白气。
他能看到,有个人一头黑发披散在水中,涧水一直漫到他的锁骨。
许笑飞心头一跳。
这张脸他并不认识,虽然莫名的与他自己有些相像……只不过神情更沉静些,脸色也更苍白些,像是生了重病。被热气所熏,才泛出少许血色。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上一眼,许笑飞似乎就能感觉到,这个人每时每刻所承受、所忍受的肉身的痛楚。
就好像痛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这个他莫名熟悉的人,正泡在水中,向另一个人说话。
让许笑飞心头一跳的,却是这第二个人。
他背对着自己,披着外袍,坐在岸边。
看背影,像是……天绝教的那个人?
许笑飞依然很想看看他的真面目。现在也许是一个好时机,那人不知有外人在场,总不会还掩藏着他的真容吧。
但许笑飞还不敢飞得太近。他已知道,他打过几次交道的这个人,功力究竟有多强,而泡在水涧里的那一个,虽然病弱,身上散发的威势竟还远远超过他。
——那一定也是魔教中人!
说不定,在魔教中的地位还相当之高。
许笑飞悄悄放出了神识。他有时候还算谨慎,但更多时候,简直是胆大包天。
然而,几乎就在瞬间。
泡在水里的那人,忽然抬头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原本带着倦懒之色的眸子,变得雪亮如刀!
许笑飞大吃一惊,心脏狂跳起来。
他纵然想拼死再“看”一眼,也什么都“看”不到了。浓郁的白雾瞬间吞没了他的神识视野,显然,是那面有病容的神秘人隔绝了他的神识。
他对许笑飞,看来杀意并不重。
否则这一手隔绝神识的手段用在他处,许笑飞早就死了十次。
……
感知到许笑飞狼狈而逃,沈惊澜轻声一笑。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胆子倒不小。”
“那位许少侠刚刚来过?”临砚问。
他知道许笑飞有一件隐匿气息的法宝,不过,他若不是提前知道,有意查探,也是感觉不出来的。
“嗯。”沈惊澜道,“他似乎想看看你的脸,他似乎对你很有兴趣。”
他说得好像也饶有兴致。
“教主说笑了,”临砚道,“他以为我是他的一位故友而已。”
沈惊澜眸光闪动,微微一笑,忽而又道:“你真的不再下来泡一泡?把整条山涧水烧热,我好歹也要费些力气的。”
临砚道:“……我洗过了。教主多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