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 七十

    浓稠黑气涌入身体的感觉并不好受,楚天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被扯开了袋口的大麻袋，有人拿了一个大簸箕死命往他的身体里倒东西。原本漂浮在人怪周围的黑色气体一如找到了归宿一般,争先恐后地往他肚子里钻。

    无数堵塞如泥浆的黑气涌进来,他已经感觉不到恶心。楚天觉得自己的腹部越来越大，身体里其他器官都被胃给撑开了。四肢也变得无力起来，所有的力气都为了支撑着自己胀成了热气球的袋子。

    只要再过一秒,他就会撑死。

    幸好,下一秒并没有到来。两柄神兵无情地砸向了释放着黑气的人怪，这怪物惨叫一声,顿时灰飞烟灭。原本被它捏住了做漏斗的鞭子因为没有了牵制力，速如闪电一般反弹了回去,抽中了楚天的肚子。

    被自己的神鞭抽了一下子,他来不及喊疼，就跪在地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前方的打斗都没有盖过这倒霉孩子剧烈的呕吐声。他呕出来一滩滩的秽物,流在泥地上,冒着仿佛能把所有东西都腐蚀掉的气泡和热气。

    楚天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里竟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唉，幸好我来了,幸好我来了。”

    阿顾蹲在楚天身边摇头晃脑的,觉得自己真了不起。眼见着楚天吐得双颊发青，凹陷，她难得好心引出了一汪清水。

    “喝么？”

    楚天狂点头，结果那捧清泉漱了三四遍口，才狂咽下一大口，将自己的食道胃部做了个彻底的清洁。污秽的气味好不容易压下去一点，楚天眼泪汪汪地抬起头，仿佛老百姓遇到了解放军。

    “呜呜呜，阿顾！！！”

    我刚才差点被撑死了！这死法……太窝囊了！！！

    嗨呀，这孩子哭得也太可怜了。阿顾摸了摸他的狗头，安慰之：“不怕，不怕。”

    转头，杨戬和孙悟空已经把那五个人怪给解决了。断手断脚地扔在一边，渐渐没了气息。孙大圣拍拍手，收了兵器。

    “和叶凡比起来，这几个差远了。”

    刚才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怪物被二郎真君和齐天大圣三两下就收拾了，这叫楚天骤然生出一种要挂在他们大腿上的没出息想法。心情激动见听到那个名字，也是一愣。

    “叶凡？？”

    不会刚好是我知道的那一个吧。

    阿顾转头看他，问：“你还记得，和你一块儿成仙的那个叶凡么？”

    哦哟，还真是他啊！

    楚天有些莫名，点头如捣蒜，“印象深刻。”

    “这次散仙飞升，他又上来了。不过已经被魔气熏染，变成另外一副样子。喏，就和刚才袭击你的那五个泥娃娃一样。”

    听了阿顾讲了来龙去脉，楚天简直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尤其是听到叶凡的力量强大，甚至可以伤到阿顾的时候，他觉得这个设定有点不讲道理。他实在想不到，刚才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竟然也可以飞升成仙。

    楚天被恶心了个彻底，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些泥人体内的力量已经消散了，余下不过淤泥一滩而已，”杨戬检查过被打散的怪物，走近过来，“比之叶凡之流，这几个的力量实在差了一些。”

    “嘿嘿，那倒也是。老孙虽恶心那东西，但与叶凡一战倒也过瘾。可惜了你那时候不在，否则过上一两招，也算开阔开阔筋骨。”孙悟空猴性不改，嘿嘿笑着，戳了戳二郎神的手臂。

    杨戬拂开他的毛手，冷淡道：“敬谢不敏。”

    “我们来的时候好，那几个怪物的力量正往傻小子肚子里钻，”阿顾指了指楚天刚才吐得一大糊涂的泥地，此时那个地方已经只剩下一滩乌黑的印记，其他东西却已经没有了，“我本以为叶凡已经足够粗制滥造了，见了这几个之后才知道，原来还能更加不走心。”

    阿顾摇了摇头，一脸见证了下限的表情。衣裙乘风徐徐，竟然有种看破世间丑恶的装逼感。

    楚天对此景不忍直视，倍觉眼瞎，一想到刚才被死灌的场景又一阵恶心。不敢打扰姑祖娘娘临风装逼，只好靠近这里最靠谱的二郎真君，小声问：“上面出什么大事了？”

    杨戬还没说话，孙悟空刷一下把楚天扯过来，笑道：“何止是大事啊！是天大的大事啊！捏造生灵！我跟你说哦，那人完蛋了！”

    后三个字跟石头块一样砸了楚天脑门好几个包，半晌儿才看向杨戬，结结巴巴的求证，“捏……捏造生灵？”

    杨戬面色沉重的点点头。

    “那刚才那几个……”

    “正是被捏造出来的。”

    楚天举一反三，“那个叶凡也是？”

    “正是。”

    简直了，楚天的心蹦蹦剧烈跳起来。此时阿顾已经装完逼，回头看着他一副被吓得掉色的模样，哼了一声。

    她问：“你今天到这里来，可是发现了受害者？”

    “嗯，”楚天慌乱地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句，才说，“一个世纪以前，此处居民无端陷入昏迷，然后医治无效死亡。不久之后，地府便出现了许多无根命魂。他们应该就是第一批。只不过，还没等我在做仔细探查，那些人就已经出现了。”

    “就是冲着你来的嘛，你怎么这么倒霉，老被人盯上。”

    楚天勉强勾了勾嘴角，笑得僵硬，然后开始走神。他的脑中忽然翻涌出一些旧事来。在飞升之前遭遇的一些苦难，与人赌上性命的争斗画面开始变得有些扭曲模糊。很多东西，似乎都和自己以为的，变得不一样起来。

    不知是否是刚才的那些黑气污染他的大脑，他竟然觉得刚才与自己对战的几个人怪十分熟悉。阿顾三人正在说着话，可楚天听来，他们的声音却十分模糊。画面昏花，似乎马上就要上演另外的场景。

    “喂！你没事吧！”

    后脑勺被猛地拍了一下，楚天猛然回过神来。

    阿顾盯着他，表情少有严肃，“你怎么了。”

    “我……”楚天心中泛起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我，我只是想起来，你上次和我说，我家在龙脉附近……”

    孙悟空忽然抢白道：“对啊，这次我们来，也是要查一查这件事是不是和龙脉有关系。”

    楚天立马问：“怎么查，建木不是很早就已经断掉了么？难道真有人接上了？”

    他目光灼灼，一下子捅破当前摇摇欲坠的平静假象。杨戬和孙悟空都避开了他的眼神，似乎略有不忍。只有阿顾不闪不避，天生似乎不知道怜悯二字应该怎么写。

    她说：“有没有接上，看了不就知道了。”

    上神话音刚落，整个山谷震颤不已。地动之势可裂千里，远处城市里的华灯初上的美景瞬间消失，灯光成片成片的熄灭。人们哀嚎着从建筑物里跑出来，在这场不曾预料的地震当中哀嚎奔散。颤动开始的时候，恍惚的楚天已经被杨戬和孙悟空驾着飞到了天上，唯独只有阿顾一人站在山谷之中，身形不摇。

    他回头望着远处遭殃的城镇，哀求而焦急地看着下面。

    “真君！大圣！”楚天挣扎着，很想飞出去救人，急的快落下泪来，“非要这样么！”

    二郎真君和齐天大圣已经收了方才嬉笑怒骂时的神色，严肃冷静，只有擒着楚天手臂的手在用力，偷偷显露出二人的挣扎来。

    地动山摇持续了很久，直到整个山谷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方才停了下来。地底深处，一段巨大的白色骨头露出了真面目。

    天上三人不由都有些痴傻，心想：原来这就是龙脉。

    崩裂停止了。

    这么大的阵仗也不过震出龙脉的一小段。惨白的月光陪着惨白的骨头，倒也很是相得益彰。阿顾面无表情地跳到那根看不见尽头的骨头上，将手贴在了上面。神光于掌心闪烁，瞬间便包裹了整根骨头。

    可惜，如此呼唤良久，龙脉没有任何回应。

    阿顾收回手，叹气道：“的确是断彻底了。”

    她转头看向身后，杨戬与孙悟空带着楚天落地。楚天似乎已经脱力，跪在了地上。“这件事，和我有关系，是么？”

    他看上去很难过，低着头，像是受了一顿极其严重的指责。

    阿顾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觉得……”他扯下嘴角，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忽然说不下去了。

    气氛愈发古怪。只有从地底吹出来的凉风，才打破了四人之间的静默，楚天忽然问：“如果，我也是被造出来的，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阿顾略略皱起眉头，“你想起什么了？”

    楚天一愣，摇了摇头。

    “等事情结束了再说吧。”阿顾似乎很不愿意讨论这件事，避开了楚天的目光，看向脚下的骨头。

    经过刚才的检查，她确定龙脉确确实实没有修补过的痕迹，否则不会对她的神力一定共鸣都没有。那这次的事件，看来就只是有人捏造生灵，违反天条了。

    但若是如此，楚天的力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就和自己的神力一样了呢。

    当真是一团雾水，叫人搞不明白。

    又瞥了一眼地底苍白大骨，阿顾挥了挥手，大地震颤着又合上了。而远处城市中的居民则再一次遭受苦难，不牢靠的建筑倒塌，一些来不及逃出来的人，便再不可能逃出来了。

    大地恢复原貌，阿顾语气淡淡，“走吧，按照原定计划，现在去找鬼王。”

    “不！等一下！”

    楚天忽然出声拦住欲要离开的阿顾。

    “何事？”

    阿顾脸上那种因为不明白为什么会被阻拦的恼火叫楚天心里一冷，他咽了一口口水，语气听上去十分冷静，可是却仿佛能瞬间点爆这里的空气。

    “刚才地震，城市里的人一定受了牵连。能不能……让我去帮忙，好歹救下一两个人！”

    此话一出，杨戬和孙悟空都看向阿顾。

    阿顾的眉头皱的越发深了，“你们也要去？”

    杨戬和孙悟空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他们原以为阿顾会生气，但是没想到她只是挥了挥手，“那你们去吧，天亮之后我们再出发。”

    说着，便走到一棵树下，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天张嘴刚想再说一两句，却被二郎神扯了一把胳膊，“速战速决！”

    言罢，三人化作三道光，往城里飞去。

    ·

    阿顾给出的时间有限，三人也顾不得什么，不过随意掩盖了一下身形，用最快的速度穿梭在倒塌的废墟之中。孙悟空拔下一撮猴毛，幻化出几百个人，配合着二郎神的天眼，寻找营救着被压在废墟底下的人。楚天将神力集中在双臂上，光是一个人就能抬起一座倒塌的大楼。

    他们的速度极快，只想赶在天亮之前，把还活着的人救出来。特别是楚天，他几乎像是疯了一样，在营救这些无辜受难的凡人。

    他这一天的遭遇实在一言难尽，这一场营救更像是一种补偿。当初没有能救下自己的亲人，现在用另外一种形式补偿给这里无辜受难的人们。

    楚天很难过，不止是因为自己的亲人难过，更因为刚才的事情难过。阿顾不打一句商量便动移大地，叫这里的居民遭受无妄之灾。秦广王那一句“上神不爱世人”的忠告，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的印显在他的脑海之中。

    她是真的不爱，在楚天提出救人的时候，阿顾眉宇之间的那种不耐烦与不解，简直比今晚的月光还要直白。

    难道，那么多的生命在她眼里就这般一文不名么？她千里迢迢从天降世，原来也只是为了追查一个冒犯了自己权威的幕后黑手？若如此，她大概也不会神兽去救助那些还在昏迷之中，失去了魂魄的人吧。

    若是，上神姑祖毫无属于人之慈悲……

    那么当初，她告诉说，自己是她唯一的兄弟时，脸上呈现的那一种欢愉与感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楚天挪开倒塌的巨石，从里面挖出一个昏迷过去的小女孩，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了她满是血污的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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