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姝变戏法般往一旁的桌沿上排出六个酒盅。
耍把戏般将六个酒盅满上,楚玉姝似怒非怒道:“当真不知本殿是前世造了怎样的孽,才结下了你这般冤家……你这县令倒是当得洒脱……非虎穴龙潭不往,非浑水不趟……累得本殿却要在你府上替你担惊受怕……本殿两世,从未惧过本殿自己的死生……却日日为你们这些旁人所累……但若是让本殿假想,舍下你们这些旁人……本殿却又是身心俱疲……这许是本殿的命……”
话罢楚玉姝自饮一盅,与余慕娴哺一盅。
待余慕娴亦被酒呛着,楚玉姝低笑道:“既是卿言在梦中,那本殿便当在梦中……既是梦中,那本殿便不与卿说假话……本殿方才之言,句句肺腑……而本殿平素也不喜多说话……王员外一事,是本殿命罗昌所为,不求卿有所报,亦不求卿有所换,只求卿安……至于为何要求卿安……不知卿信不信这世上有眼缘……本殿第一次见着卿,便觉那群臣中有个矮子与众不同……若说大胆,却不与群臣一般,争着往先帝跟前挤……若说怯懦,却又是敢立在外围与小吏窃窃私语……本殿那时便想,卿许是大巧若拙……”
“但当卿与本殿一同落到井时,本殿便觉本殿是想错了……卿不是大才……卿只是蠢……这世上不畏王权者,无外乎两类人,一类是先天不全,浑然不知这世上有尊卑,眼中无名利……另一类是出世之人,出世到众生皆不在其眼中……而卿却是前者……”楚玉姝眨眨眼,又自饮一盅,分余慕娴一盅,“本殿那时便想,这便是卿与那人的不同……那人不畏本殿,不过是因为本殿彼时不足为惧……本殿终其一生也未与那人比肩……甚至在那人离世之后,朝臣谏言还是颇喜用‘方丞相生前有言’起头……”
“但正是因为卿蠢,本殿的注意力才一次又一次停到卿身上……虽窦方老言卿机敏……但本殿以为,窦方不过是看着卿年幼……本殿两世,从未遇到如卿这般愚昧之人……卿第一次遇本殿,卿因父丧,家道中落,彼时卿不知攀附本殿,本殿琢磨,许是因为卿看本殿年幼,本殿便赠卿膏药……卿第二次遇本殿,卿因战乱烧府私逃,彼时卿不知攀附本殿,本殿猜卿是看本殿式微,本殿便赠卿玉佩……卿第三次遇本殿,卿因命数被拦于馆驿,彼时卿亦不知攀附本殿,本殿揣测卿或是不愿与本殿一同寄人篱下,本殿便赠卿玉环……但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思过本殿与卿断断续续,来往逾五载,而卿不曾有求于本殿……也是妙不可言……”
说到此处,楚玉姝也有了几分微醺。
低眉看看案上剩下的两盅酒,楚玉姝轻笑道:“重来一世,这酒量却是渐消……”
“罢罢……”思过今世饮酒不多,楚玉姝起手又满上空了的四个酒盅。
待酒满,楚玉姝伸手抚上余慕娴的脸,道:“卿可知卿来晚了……若是前世有卿,本殿许不会记上那人……但卿偏偏晚来了一世……卿许是不知自己有多有趣……那人古板,卿灵动,那人自持,而卿鲁莽……细想来,那人许是没什么好,既不识趣,又是把本殿记在心头,亦说不出本殿比酒更醉人这般孟浪的话,更不会如卿借着醉意来与本殿越矩……但本殿却是当真放不下那人……卿将本殿比作千年的酒,本殿觉,那人才当真是千年窖藏……你年岁小,许是不知……这世上有种人,是被年月窖出来酒,她素日里寡淡如水,但当这坛无味的酒,起盖入口,虽无酒香,饮者却已是醉了……”
“而卿,却是如那秋日里酿出的新酒……成色好,口感也佳……但落到如本殿这种口味被养刁钻的人口中,终是缺了些劲儿……这劲儿……本殿细想起来,许只是因卿来晚了……”楚玉姝一面垂目望着凳上已闭眼小憩的余慕娴,一面将案上五盅酒饮尽,自言自语道,“旧人言,一登九五,六亲情绝……但悉数历朝国主,情专者寡,滥情者众……时人常忆,某代某君,情长意长,可时人又怎记得,其身侧多是红粉佳偶……本殿遇卿时,曾动过享齐人之福的心思……但思过本殿独守宫闱时,那人就已不愿多看本殿一目,那飘渺的心思便也就断了……”
“殿下说这般多,便是为了断臣的念想么?”睁目望着楚玉姝,余慕娴卸了防备。
“是……也不是……卿是本殿招惹来的……本殿定是会对卿有交代……”楚玉姝眯眼道,“本殿证言,待本殿北上后,卿定能荣宠于君前……”
“可臣却不需圣上的荣宠……”对楚玉姝的话不以为意,余慕娴一面攥紧楚玉姝的手腕,一面凑到楚玉姝耳侧。
待楚玉姝呼吸乱了,余慕娴弯眉,低笑道:“臣需殿下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