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秦川
大概是莫娘子那句“跟我们不同”,叫阿愁想起前世时她奶奶的那些话,于是当晚,她在梦里大哭了一场。
直到她被莫娘子推醒,阿愁于半梦半醒之间打了个嗝,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怎么了?可是做恶梦了?”莫娘子的手垂下床沿,轻轻抚过阿愁的头顶。
那温柔的触碰,立时驱散了梦境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悲伤。阿愁伸手抹了一把脸,振作起精神,抬头冲着莫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道:“吵醒你了。”
莫娘子摇了摇头,借着窗外的天光细看看阿愁的眼,叹道:“看来昨天到底还是吓着你了。”又道,“你莫要想太多,贵人虽然难缠,不过也不都是些不讲理的。何况,昨天那位小郎也亲口说了,这不过是无妄之灾。便是有什么事,也还有师傅我在呢。”
阿愁一愣,抬头看看莫娘子,心头忽地就是一热。
刚才她于梦中,又梦到了她奶奶去世后,那清清冷冷且浑浑噩噩的几年。那几年里,她不跟任何人有任何过于亲密的交往,也对别人主动表现出来的友善视若无睹。她把自己包裹在安全的孤寂里,却误以为,这就是“岁月静好”……
隔了一世,如今以阿愁的身份去重新审视秋阳,阿愁才发现,前世时的秋阳其实十分擅长自欺欺人。如果不是那个没有风度的同事拆穿了她那自以为的“岁月静好”,她大概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自我封闭。
而,如果那天秦川没有突然出现的话,阿愁想,以秋阳的性格,她也许会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此自过去的情伤里幡然醒悟,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可惜的是,造化弄人,偏偏秦川在她最脆弱的这个要命时刻里又冒了出来……
刚嫁给秦川时,秋阳有好一阵子都没能回得过神来。虽然有大红结婚证书证明着她和秦川已经是夫妻的事实,虽然她的手指上套着秦川送她的硕大结婚戒指,可她心里其实一直怀着一种不踏实感,以至于她都不敢去问秦川,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没来找他,以及,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出现,而且还突然地向她求了婚……
也幸亏秦川没等她鼓起勇气来问,就主动告诉了她,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
直到这时,秋阳才吃惊地知道,原来在她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秦川曾打电话去家里问过她的成绩。因为秋阳不在家,电话是秋阳奶奶接的。已经几年没怎么跟秦川说过话的秋阳奶奶,一改往日的冷淡,不仅告诉了秦川,秋阳考中的学校和专业,还主动问了秦川的近况。在得知他将要出国留学后,秋阳奶奶叹了口气,道:“到此为止吧,以后别再来找我家阳阳了……”
秦川的出现,于处于崩溃边缘的秋阳来说,等于是溺水之人的一根救命稻草。不想放手的二人,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那时候的秋阳和秦川,谁都没有想到,哪怕他们自己觉得时间于他们是静止的,可十年的时间里,一点一滴的积累,到底还是改变了很多事。婚后,习惯了自我封闭的秋阳,一直没能找到渠道释放自己;而位高权重的秦川则愈发地霸道独断,又总自以为是地掐断秋阳那想要重新振作起来的苗头,以至于到最后,一个越来越封闭自我,而另一个,却根本就没有察觉到问题的所在,还自以为他们的婚姻极是美满……
……
窗外,传来五更两点的梆子声。
阿愁蓦地一挺脊背,回手拿过枕头连拍了三下,又翻过一面重新摆好,然后伸手推开被褥坐起身,抬头对床上的莫娘子笑道:“该起了。”又以快活的语调问着莫娘子,“昨儿拆烧鸡的时候,我特意把鸡骨头留了下来。我们拿鸡骨头熬汤吧,然后下鸡汤面当早饭。可好?”
莫娘子抬眼看看她。阿愁此时说话的语气,全然不像是一个晚辈对长辈。不过,莫娘子倒并没有因此觉得受到了冒犯,只无奈地摇头笑了笑,道:“你先把火升起来再说吧。”
来莫娘子家里已经有小半个月了,阿愁依旧没能学会怎么一下子就升起一把好火。于是她冲着莫娘子弯眼笑道:“今儿我肯定一把就能点着。”说着,披了莫娘子的一件旧棉衣,拿着铜斗去外面的走廊上升火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果然已经掌握了升火的诀窍,居然这一回真的叫她一把就点着了柴火。看着铜斗里渐渐燃起的火苗,阿愁不禁微笑了起来。虽然她此刻不是站在川上,看着那带着未燃尽的闪烁,被热风吹过屋檐的炭灰,她仍是想到了那句著名的“子曰”——逝者如斯夫。
前世的事,已经是过眼云烟,哪怕她心里再怎么放不下,也只能是一种未能圆满的遗憾了。逝者如斯夫吧,往者往矣,来者可追,如今她已经不是秋阳了,前世就让它随风去吧。作为阿愁,她好好的、认真地活着就好。
这一世,她可再不会傻到为了别人,放弃成为自己了。
*·*·*
就在阿愁于走廊上看着飘起的火星时,广陵王府里,二十七郎君的卧室中,李穆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睡在外间软榻上守夜的珑珠听到动静,赶紧进来,又挑着帐帘探头看去。就只见穿着一身雪白中衣的李穆,低头坐在锦被中间,正以两根手指捏着眉心。
“小郎,怎么了?”珑珠细声问道。
李穆那捏着眉心的手指一顿。抬头看向她时,眼眸里弥漫着一种茫然的神情,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可眨眼间,他就回过神来,却是语焉不详地“唔”了一声,又伸着食指推向眉心处。
只是,他的手指还未曾触及到眉心,便忽地悬空停住了。
李穆皱眉看着他那悬在鼻梁前方的手指一阵默默出神。
珑珠见了,不禁有些担心,便依着往日的习惯于床沿上坐了,一边伸手过来欲覆在他的额上,一边轻声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昨儿就说要请个太医过来给小郎好好看看的,偏小郎竟不肯……”
她伸过去的手,叫李穆偏着脑袋闪开了。
“我没事。”他沉声道。
虽然只三个字,却是不知怎么,听在珑珠耳朵里,竟有着一种别样的陌生。她不由愣了一愣。
李穆也是一愣。然后他眨了一下眼,仿佛才刚认出珑珠来一般,神色忽地一松,冲她笑道:“我真的没事。”
那重归熟悉的温和笑容,不禁叫珑珠松了口气,笑道:“小郎不会是魇着了吧?”
“魇着了……”李穆微眯着眼重复道,却是又是一阵恍惚。就在珑珠忍不住又要担心起来时,他的神色再次恢复了正常,问着珑珠道:“什么时辰了?”
“早着呢,还没到五更三点。”珑珠小心看看二十七郎的脸色,道:“小郎要不要喝点水,然后再睡一会儿?”
李穆点点头,就着珑珠的手喝了口水,然后拉起被子盖住胸口,缓缓闭上了眼。
秦川。
从冗长的梦中醒来,李穆忽然就记起来了,原来那并不是梦,那是他的另一段人生。以及,他的另一个名字——秦川。
不过才一年没能想起来,如今再次默念着这个名字,竟叫李穆有一种陌生之感。便是梦里重温着秦川的一生,便是如今已经知道,那其实也是自己,可那段人生,在李穆看来,依旧感觉陌生。更叫李穆感觉陌生的是,许多当年秦川觉得理所当然的事,于如今的他看来,却远远不是前世时所以为的那样。<...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