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背影。待他转过头来时,却是引得那些依旧围着这三兄弟的大小娘子们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赞叹声。
这孩子虽然比他兄长矮了约有半个头,可看上去二人似乎年纪相仿,也大约十岁左右的模样。男孩生得极是标致,一张小脸被那雪白蓬松的狐狸衣领衬着,却是愈发地显得他肌肤如晶玉般洁净无瑕了,偏一双眼又如墨玉般深邃莫测——任是谁初见了这张脸,都极容易把他误认作是个女孩,不过,只要和这孩子对过一次眼,就再没人会有这样的误会了。
裹着狐裘大氅的男孩看着阿愁的背影轻皱了一下眉,然后扭头问着他两个兄长道:“我怎么觉得那女孩看起来很有些眼熟?二十三哥,二十六哥,你们可认得她?”
穿着青色锦衣的男孩只摇了摇头,那大红锦衣的男孩则不客气地嗤笑一声,道:“我可再不认得这么丑的女孩。”又笑道:“这倒奇了,居然还有你觉得眼熟的人?当初你刚醒时,可是连话都忘了该怎么说呢。怪腔怪调的,十句话里只能叫人听懂一两句。”
这里三兄弟看着莫娘子和阿愁的背影嘀嘀咕咕时,阿愁已经跟着莫娘子走远了。因此,她二人是既不知道写春联的桌边有人正议论着她俩,也不知道一个妇人看完马车旁的热闹挤出来后,正疑惑地看着她俩走远的背影。
*·*·*
阿愁跟着莫娘子快要走出这个坊区时,远远听到身后似有人叫着“阿莫”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却是立时就认了出来——后面追着她俩的,正是那大喇叭王大娘。
师徒二人对了个眼,阿愁正准备说,“要不我们装作没听到”,那莫娘子已经拉着她于路边站住了。
王大娘跑到近前,却是撑着阿愁的肩一阵喘息,又道:“叫我好追。”
莫娘子挑着眉梢问道:“大娘找我有事?”
王大娘的眼珠骨碌碌一转,抬头问着莫娘子道:“你是于这边坊里有生意,还是回娘家去了?”又看看她俩空空的双手,肯定道:“看样子不是有生意。那就是回娘家了。”又笑道,“这早晚,都快到午饭时间了,你娘家竟没留你用饭?怎的?还是说,你跟你娘家兄弟吵架了?可是他们又逼着你嫁人了?要叫我说,你何苦跟你兄弟拧巴着,你又不是那黄花大闺女,挑个差不多的,趁着这会儿年轻颜色好,赶紧嫁了得了。这女人啊,越老越不值钱……”
这会儿王大娘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阿愁的肩上,偏偏她还说着这些不讨人喜欢的话。于是阿愁抬着个头,装着个天真无邪的模样问着王大娘道:“大娘今年多大了?”
王大娘顿时一噎。便是莫娘子为人一向严肃,这会儿也差点没能绷住。
见莫娘子木着张脸,看起来不像是会喝斥她家小养娘的模样,王大娘立时不满地嚷嚷开了:“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却是终于离了阿愁的肩,不再拿她当拐棍使了。
莫娘子这才低头对阿愁道:“太没礼貌了。问上了年纪的人岁数,该用‘高寿’二字。”
阿愁再没想到,一向严肃的莫娘子也有这般俏皮的时候,不由忽闪了一下眼,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
师傅二人的一搭一挡,直气得王大娘的脸腾地就胀红了。
可就如上一次阿愁曾亲眼目睹的那样,王大娘就像那打不死的小强,她想要挖些什么八卦时,是咬着人再不肯松口的。于是只转眼间,她就抹了怒容,又装着个亲热的模样,对莫娘子笑道:“阿莫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呢。你最近生意那么红火,可不多亏了我到处跟人提点着你?”
莫娘子看看她,只端着个古怪笑意向王大娘福了一福,应了声:“还真要多谢大娘了。”
这不咸不淡的一声谢,直噎得王大娘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偏还不好对着莫娘子露出不满来,于是她只好拿阿愁作起法来,又是摇头又是皱眉地对莫娘子道:“你家这小养娘也忒会闯祸了,你可知道才刚险些被她惊了的马车是谁家的?”
莫娘子和阿愁对了个眼。才刚她二人一个忙着想心思,一个忙着东张西望,却是谁都没注意到那马车上有什么标志。
王大娘一阵连连咂嘴,又道:“那可是宜嘉夫人府上的马车!啧啧啧,亏得那车上没人。不过,便只是伤了马,也是件极要命的事,就算把你家这小养娘剐了只怕也再赔不起。你家这小养娘,才来了你家几天啊,竟给你招来这偌大的祸事,明儿社里的年会上你可得小心了,别叫那府上的人认出你来,不然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阿愁听了,不由和莫娘子对了个眼儿。这王大娘肯定没听到有人指认“真正元凶”的声音。而直到这时,阿愁才想起来,她似乎应该跟那个替她洗清嫌疑的人道个谢,可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是谁出声帮了她……
莫娘子也才刚想起来这件事。于是,师傅二人又对了个眼。
不过,莫娘子倒并不曾跟王大娘辩解些什么,只向着她又福了一福,道了声:“多谢大娘提点。”
见莫娘子始终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王大娘心里不禁一阵暗恨,可她又实在好奇着莫娘子怎么会这个时辰点出现在这里,便又把话题拉回了原处,绕着圈地问着莫娘子的去向。
阿愁早知道王大娘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没脸没皮,且她也知道她师傅是打死不肯说谎的,而她自己却从不在意这种小事,于是她抢在王大娘话音的间歇里插上前去,抬头对莫娘子道:“师傅,快些吧,要来不及了。”又扭头对王大娘道:“对不住了,我师傅还有约呢,我们得走了。”
说着,只假装着个任性小孩的模样,硬是拉着莫娘子的手,趁着那王大娘没反应过来的当儿,拉着她师傅穿过坊间的小街,眨眼间就消失于另一个坊门下了。
终于摆脱了那死缠烂打的王大娘,莫娘子于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赞同地对着阿愁一阵摇头。
不待她说话,阿愁就弯着一对细眯眼笑道:“师傅说过,说谎不好。不过,必要的时候,一点点小谎,应该不碍事的吧?”
她继续装着个孩子模样,捏着小指尖比划了一个“小”的范围。
莫娘子不禁又摇了摇头,道:“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谎话再小也是谎话。更重要的是,若是你放任自己说惯了小谎,只怕将来渐渐的也会放任自己说起大谎来。人要以‘诚’为本,便是一个小谎,也会叫你于人前失了诚信。我们做梳头娘子的,原就被人看不起了,若是自己再立不住,只会被人踩得越来越低。”又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叹道:“知道你是为了我,可你年岁还小,这会儿我若不对你严些,将来你长歪了,只怕要恨我的。”
这些话,不禁叫阿愁一阵感慨。类似于这种说教,以前她奶奶也常说。不过,她只会对秋阳说前半截的话,这后半截的解释,奶奶可从来没说过——这大概就是亲生和非亲生的区别吧。因为秋阳是亲孙女,叫她奶奶觉得没必要跟她解释那么多。所以才说,至亲者至疏……
“其实我说的也算不得是个谎话呢,”阿愁弯着眼对莫娘子笑道:“师傅不是说,我们要去买酒买肉吗?这也算得是师傅跟我有约吧?”
看看她这赖皮模样,莫娘子忍不住又是一阵摇头,却没忍心再管教于她。
于莫娘子看不到的地方,阿愁则很是孩子气地悄悄吐了吐舌。
和莫娘子一样,前世的秋阳奶奶也十分坚持原则。许正是因为她奶奶太有原则了,才把个秋阳养得很是没有原则。只要别人对她略一施压,她很容易就屈服了……其实细想起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叫后来的秋阳在和秦川有矛盾时总习惯于先后退一步。而,就和小时候一样,虽然她表面上妥协了,其实不过是把所有的不满都积压到心底深处罢了。
那家伙总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他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十年的时间可以怎样地改变一个人。更何况,便是他们还都年少时,他也远没有他所以为的那么了解她……
就在阿愁默默回忆着往事时,正跟着两个兄长于坊间写春联作耍的李穆,那手忽地一抖,已经写好大半的红纸上,顿时落下一滴墨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