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按住果儿的肩,低声骂道:“别理她,小人得志!”
沉默了一会儿后,果儿道:“难怪阿牛要跑,这种日子,我也过不下去了。”
胖丫一听,忙拿肩撞着果儿道:“快歇了你这念头吧!阿牛跑便跑了,他总能找到一条活路的。便是再不行,大不了做个小乞儿。可你一个女孩儿家,你能跑到哪里去?!只怕你连做个乞丐都不成,迟早被人抓住卖到那暗门子里去!到那时候,你才真是想活活不了,想死又死不掉呢!”
一直和阿愁一样沉默着的吉祥道:“其实也没什么,熬一熬也就过去了。等我们满了十五岁,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果儿立时冷笑一声,道:“虽说朝廷会养我们到十五岁,可满了十五岁之后,我们又能去哪儿?!男孩好歹还能落个独立的户籍,我们女孩可不成,除非你有本事交那一大笔钱给自己立个女户,不然你就是个没有家主的。朝廷有那个权利替你做主,把你婚配出去!可由着朝廷配婚,能配到什么好的?不是老弱就是病残!便是运气好些,配个年轻的,只怕也是那边塞里的军汉。”
吉祥默了默,小声道:“军汉也没什么……”
“军汉是没什么,”果儿吓唬着她道:“不过就是爱喝个酒,闲着没事打个老婆什么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叫胖丫在她肩上又拍了一巴掌。
“你吓唬她做甚?!”胖丫道,“何况我们离十五岁还有好些年呢,不定在那之前,就有人愿意领了我们回去做养娘呢。”
果儿一听,那双漂亮的凤眼不由一亮,托着个腮道:“最好我能被教坊司看中。前儿来的那个老娘,你们看到没?她后面跟着的那些女孩子,我听说都是前些年教坊司从咱慈幼院里挑过去的。你们瞧瞧她们穿的衣裳,还有那首饰,多漂亮呀!”说到这里,她忽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我不识字,听说这一回教坊司只要那识字的。”
胖丫拿眼横着她道:“阿愁又不是没教过你。”
“是啊,”果儿泄气地挥了挥手,“她今儿教了,我明儿就忘了。看来我不是那块材料。”
阿愁顿了顿,到底没忍住,小心问着果儿道:“那个,教坊……好像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了?”果儿抬头。
胖丫笑道:“我知道阿愁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说,教坊怎么说都是下九流呢。何况,你一旦进了教坊,入了教坊司的名册,你这一辈子就再难脱身了。”
果儿再次挥着手道:“那又如何?”又问着阿愁,“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各司其职!朝廷早有定例,士农工商,各司其职。除非你考中-功名做了官才不在其列,不然你户籍上列着你是做哪一行当的,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做着那个行当。比如你被个绣户领回去,那么你的户籍就落进了绣户家里。除非将来你嫁到别的门户里,否则你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个绣娘。比起绣娘来,我可宁愿去教坊司做个乐户伎户什么的。”
她托着腮,一脸向往地又道:“你看教坊里的那些女孩子们,每天都不需要做什么重活,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着老娘出去唱唱歌、跳跳舞,就能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多好呀!而且,我看她们每个人手上可都没有这玩意儿!”
她伸出手去,挠着手背上因屋里温度高而发着痒的冻疮。
“可不能抓!”胖丫赶紧按住她的手,“若是抓破了,就再难好了。”
一旁,吉祥也学着果儿托着腮,细声道:“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我被个官宦人家看中了。”
正说着话的胖丫和果儿全都扭过头去看向吉祥。
偏偏吉祥的话竟说完了,再没了下文。
“后来呢?”果儿问。
吉祥眨了眨眼,如从梦幻中醒来一般,叹了口气,道:“你翻了个身,胳膊打在我身上,把我给打醒了。”
“噗!”胖丫立时笑了起来。
果儿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点着吉祥的额头道:“你醒醒吧,这是再不可能的。你没听外头人都说,我们这些慈幼院的孩子都是来历不明的吗?那些官宦人家最是讲究个根基来历了,便是家里雇个老娘,都得盘查三代,你说你能说得清你爹你娘是谁吗?”
她话音未落,便叫胖丫又拍了她一巴掌,喝道:“你说话嘴上能不能带个把门儿的?!吉祥和阿愁又哪里惹到你了?你这么戳着她俩的心窝子!”
吉祥早因着果儿的话变了脸色。听胖丫这么说,她才勉强挤着个笑道:“没事的。果儿原就这么个有口无心的脾性。再说,这慈幼院里没人不知道,我和阿愁都是朝廷打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不过,我倒不觉得我们爹娘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不肯认我们的,不定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被救下来了,不定我跟阿愁再等等,他们就能找来了呢。是吧?”她扭头问着阿愁。
正惊奇着自己竟有一段离奇身世的阿愁却是一愣。因为她忽然感觉到手背上传来一阵细微的痛感。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吉祥的手竟不自觉地伸过来握住了她的那只伤手。
“啊!”吉祥也是这才发现,她于心烦意乱中竟忘了阿愁的伤,便赶紧松开手,抱歉地问着她:“疼吗?”
阿愁摇了摇头,眨着眼睛转移话题道:“你若是被官宦人家领了去,等你爹娘找来,可不就找不到你了?”
吉祥也知道她这是在转移着话题,便笑道:“这不是个梦嘛。”
因果儿的口没遮拦,四人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顿了顿,胖丫道:“知道我想去什么人家?”
“什么?”其他三人配合地问道。
胖丫道:“若是能有那个福缘,我倒是想去厨子家里做养娘。将来便是长大了我也不嫁人,一辈子就做个厨娘了。”
果儿撇嘴道:“厨子也是下九流。”
“那又如何?”胖丫笑道:“天底下谁都有可能会挨饿,只这厨子是再不可能挨饿的。”
果儿看看她,忽地“哎呦”一声,往那长桌上一扑,苦着脸抱怨道:“别说了,听得我更饿了……”
几人正小声说笑着,大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钥匙的“叮当”声。这熟悉的声音刚一传来,原本低声嗡嗡响着的大厅上便为之一肃。
四人同时抬头,就只见那大厅门口处,老龅牙跟一个腰间同样系着串铁钥匙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在他俩的身后跟着个慈幼院的女孩子。女孩的手里抱着几件看起来就又暖和又厚实的大衣裳。
三人进了门后,那抱着衣裳的女孩将怀里的衣裳放到佛龛前的那张八仙桌上。中年男子和老龅牙那边每报着一个人名,便有一个孩子从桌边站出来,女孩则从那堆衣裳里挑出一件相应的衣裳塞给那孩子。
看着被点到名的孩子熟练地当众换着衣裳,阿愁便知道,这些应该就是之前瘦猴他们议论着的,被挑去伺候贵人的孩子了。
果然,这些孩子里有着丽娘和吉祥的名字。
吉祥走出去时,回头看了阿愁一眼。
看到吉祥,叫老龅牙也想起阿愁来,便远远地指着阿愁道:“你!今儿圣莲庵菜园子那边要个人手,就你了。”
果儿一愣,忙问道:“那边就只要一个吗?”
老龅牙立时斜眼看看她,冷笑道:“怎的?你这是要讲究个义气,想要去帮她做活怎的?!滚你个王八犊子!今儿你给我去慈育院,去给那些夭寿的擦屁股洗尿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