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牡丹死了没。”
不管牡丹行此邪术是为了给二十七郎续命还是为了永葆自己的青春,可以肯定的是,那二十七郎正是承受了巫蛊之术的人。虽然算起来,二十七郎也是个受害者,可眼下谁也说不好他是个什么情况,这由不得朱大总管心里不发怵。偏偏如今上命难违,叫他想推脱都不成。也幸好王妃同时还命他带上一个太医,于是大总管只好磨蹭着出了正房。
来到东厢门前,看着那虽然经过水洗,却依旧能够看到一点朱砂残留的地面,朱大总管小腿一阵打颤。他真心不想迈进那道门槛去,于是便机灵地借口责骂着那没能弄干净地面的小丫鬟,竟故意滞留在门外,就是不肯迈腿进门。
那沈太医倒是个不信邪的,不由带着轻蔑瞥了一眼那拿腔拿调的老太监,便撩着衣袍进了东厢。
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西沉了,东厢里笼罩着一片昏暗,以至于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小人儿,就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朱大总管一边装腔作势地骂着小丫鬟,一边隔着高高的门槛,踮着脚尖看着沈太医在床边上坐了,又看着太医从被子里拿出二十七郎的胳膊,再看着他将三根手指搭在二十七郎的手腕上……
就在他踮脚张望时,身后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跑到正房门外,冲守在门外的一个婆子说道:“烦请进去回禀一声,牡丹娘子没了。”
朱大总管心里一叹,正待转头看向那边,忽然就看到那个给廿七郎把着脉的沈太医猛地一挺腰背,嘴里发出“咦”的一声轻呼。
“怎么了?”朱大总管顿时一阵紧张。
“活了!”太医抬头看向他,眼里一片惊奇,“原都已经没脉息了,如今竟忽然又……”
那沈太医的目光和朱大总管一阵默默交汇,却是同时打了个寒战,不约而同地将这件奇事闷在了心里。
人之缘分就是如此稀奇,原本相互不待见的二人,却因着守了同一个秘密,而成为终身的好友。虽如此,二人间也再没讨论过这件奇事。直到多年以后,已经荣养了的朱大总管和早已告老还乡的沈太医再次相遇,二人才于酒后议论着:“应该真个儿是那位拿这位的福寿换了自己的青春永驻吧,不然哪能这么巧……”
这话虽叫一旁侍候着的人听到了,却是谁也没听明白,俩老头话里的“这位”和“那位”,指的是什么人。
*·*·*
且说那如今已经魂穿为广陵王第二十七子的秦川,睁开眼后看到的头一个人,便是床头处坐着的一个仪态庄严的妇人。
“你醒了?”妇人看着他温和笑道。
秦川的嘴唇微动了动。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忽然发现,他的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既不知道这是哪里,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他游移着眼看向四周,想要从周围的环境里找些线索,却除了发现这是一间开阔而精美的房间外,竟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提示。
而虽然他什么都没能想得起来,却有种奇妙的感觉——这地方,他似乎并不陌生。
见他转着眼珠四处张望,那妇人也随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低头对他笑道:“听说之前你病了,才被挪到那偏院去的,如今你大好了,自然就该搬回来了。”
顿了顿,妇人抬手覆在他的额上,一脸怜惜地叹道:“这是王府的规矩,倒不是特为针对你的。好在如今你已经大好了。你且放心,只要有我在,你依旧是这府里的廿七郎,没人敢怠慢于你。”
“念、念妻郎?!”
床上的少年喃喃应着。不知是因为困惑,还是因为久不开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并不难听的沙哑。
“是呢。”妇人微笑道,“不管怎么说,你依旧是王府里的廿七郎。”
“念……妻?!”少年犹豫道,“这……是我的名字?!”
这名字也太古怪了。少年想。
床边的妇人一怔,那原本覆在少年额上的手,如被针刺到般忽地缩了回去。她低头细细打量着那少年的眼,直到确认少年眼里那毫不作伪的一片坦荡,她这才忧心地拧起眉,问着少年道:“你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那你可还知道我是谁?”
原名叫作秦川,如今则该被叫作李穆的九岁少年,看着宜嘉夫人一阵茫然摇头。
宜嘉夫人看看他,忽地叹了口气,再次将手覆在他的额上,道:“我是你的大姨。你叫李穆,是广陵王的第二十七子,小名廿七郎……”
*·*·*
当宜嘉夫人被迎到厅上时,廿七郎傻了的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广陵王府。
因宜嘉夫人是朝廷册封的一品夫人,见她向自己行礼,一向眼高于顶的王妃陆氏竟难得地起身还了宜嘉夫人半个礼数。
相互问安毕,又敬了茶水,王妃便对宜嘉夫人道:“原本家丑不可外扬,可夫人不是旁人,倒不好因着这事叫夫人和我们王府生了嫌隙。夫人尽可以放心,如今大王早已经给王府上下都下了严令,再不许人提及此事。便是为了小二十七,我们也断不会叫牡丹背上什么恶名的。只是……夫人到底是牡丹的亲姐姐,这善后之事,总还要跟夫人商量一二。如今虽说二十七郎的病情已有好转,牡丹却因照顾他而又病倒了,看样子只怕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夫人心里该有个计较才是。所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可还要好好活着呢。小二十七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还有一大把的将来,作为他的长辈,我们该多为他的将来考量才是正理。”
宜嘉夫人从茶盏上方抬眼看看王妃,然后缓缓提起唇角,笑着应道:“先太后还在时,就总夸王妃是个周详人,如今竟越发地周祥了。其实要说起来,我那妹妹也是个叫人头疼的。正如王妃所言,逝者已矣,我也不过是心疼廿七郎罢了。唉,偏都不能听他叫我一声‘姨母’,倒是叫人遗憾得紧。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二人的目光在茶盏上方一阵交汇。
王妃笑了笑,对宜嘉夫人道:“夫人可真是,怎么说你和皇后娘娘都是于佛前结拜过的姐妹,便是依着朝廷礼法,你我不能真当个亲戚来往走动,在大王和我的心里,却也真心拿夫人当自家亲戚般在看待的。何况你还是服侍过先太皇太后和先太后的两届老人儿,廿七郎他又是个小辈,只冲着个‘孝’字,你也当得他叫你一声‘姨母’。更何况,”她叹着气又道,“这孩子自小就三灾八难,如今竟又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能多一个人疼他,也是他的福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