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那场火,足足烧了有大半个时辰,直到惊动了慈宁宫中的蒋太后,太后命自己身边总管大太监持了太后宝玺,纠结宫中太监,才扑灭了那场大火。
然而,整座坤宁宫却烧成了白地,太监们用巾帕捂住口鼻,将数百具烧焦的尸体抬了出来,王益带着人,凭着尸身上佩戴的珠宝首饰,认出了方皇后的尸体,将其收敛。
整个后宫一片悲声,嘉靖帝却依旧把自己关在西宫的道观里,只对前来请旨如何发丧的礼部尚书徐阶道:“昔日□□皇帝临终遗诏有云,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徐阶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嘉靖又淡淡地道:“□□皇帝的丧事,尚且如此从简,方氏何德何能,她的丧仪,能越过□□去吗?”
徐阶知道嘉靖性子向来固执,不敢再劝,无奈之下,只得吩咐下去照办了。
三日之后,裕王在宫中守过灵送完殡,这晚回到王府,虽觉疲累不堪,精神却甚好。
王妃同丈夫一道在宫中守丧,她身子本就虚弱,此时虽然累极,见丈夫依旧坐在灯下沉思,自己却不敢自行歇息,只强撑着坐在丈夫对面,笑道:“这几日尽是茹素,王爷可饿着了,臣妾叫她们去传些吃食来吧。”
裕王心不在焉地道:“不必了,我吃惯了青云阁的点心。”
转脸又对春儿道:“你出去传话给何英,叫他即刻去请张先生过府一叙。”
说完,便起身往青云阁去了。
初雪这晚正和娇儿在房中围炉织补,做些女工活儿,突然听见五福的声音在窗外道:“初雪,王爷马上要来青云阁,你快些准备两个人的点心。”
初雪答应了一声,便收了绣花绷子,穿上湖绿长袄,就要开门出去。
听五福的脚步声去得远了,娇儿便叹道:“到底不是亲儿子,名分上的母子,也就是叫起来好听些,这不,人才刚下葬,这儿子就大吃大喝起来了。”
“你呀,别尽感慨这些有的没的,快些把这厚袜子补好是正经,不然明儿你的脚可要受罪。”
初雪说完,不等娇儿答话,便推门向点心房走去。
快手快脚做好了两盘葱油牛肉酥饼,在点心房里左等右等,却不见五福来取,初雪探头看了看窗外夜色渐浓,只得自己提了食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书房里走去。
推开书房虚掩的房门,只见里面点了十几只牛油蜡烛,明亮的烛光下,裕王却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垂首细细检阅着书案上一摞素色玉版纸。
初雪缓步走近书案,将食盒放下,裕王正凝神看那玉版纸上的字,突然闻见一股异香,讶然抬头,见面前站着一个袅娜身形,正是初雪,便问:“今日做的是什么点心?”
“回王爷,是葱油牛肉酥饼。”
裕王嗯了一声,伸手指着墙角一张花梨木茶几道:“不必放在书案上了,连盒子一起搁在那几上。”
初雪本已走近书案,见裕王这般说,微微一怔,随即便迈步往墙角走去。
将食盒放在茶几上,初雪扭头便向门外走。
“等一下!”身后突然传来裕王的声音。
初雪一惊,不知王爷叫住自己,所为何事,只得停住脚步,回转过身子:“王爷唤奴婢何事?”
裕王顿了一顿,方道:“我的镇尺上沾了灰,你来把它擦干净了再走。”
初雪只得又走上去,掏出自己随身带的葱绿绣茶花的绢帕,拿起书案上那座碧玉狮子镇纸,细细地擦拭起来。
裕王鼻中,又闻见了那股细细的幽香,非兰非麝,却是沁人心脾,令人一闻之下,神志都清爽了。
他忍不住问道:“你身上洒了什么香露,怎地这般香?”
初雪见他语出突兀,有些尴尬,本能地答道:“奴婢从来不洒香露的。”
“是了,你又不是绿叶,当然不会往身上洒什么香露,天下间也根本就没这般美妙的香露!”裕王微笑道。
听他提到绿叶,初雪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她立刻想起绿叶的惨死,倘若不是日日给王爷送点心,也不至于做了自己的替死鬼。
如此一想,心中暗暗懊悔自己不该来送这趟点心,五福又没说不去取,自己瞎勤快什么呢!
心里存了这个念头,手上的便加快了,她只想擦完后,赶快离了这是非之地,偏生那碧玉狮子上面有许多凹凸不平之处,难擦的很,她一急,额头上就渗出了汗珠。
裕王见状,闲闲地笑道:“这狮子身上其实并不脏,我是故意让你来擦的。”
她的手猛地停住,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的脸。
“我就是想闻闻,你身上到底是什么香!”白晃晃的烛光下,裕王的声音变得柔和了,听在初雪耳中,却有些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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