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不易,况且他们还对队伍中的其他人出了手,众目睽睽之下,一定没有太多时间将那三位隐藏,想必是就近找了隐秘的地方,把那三位藏了起来。各位若是要找,便从尸体发现的地方开始搜寻,应该能很快找到他们的踪迹。”
“倒是有几分道理……”
“也是,咱们经过的好几处洞穴幽深曲折,很适合隐匿踪迹……”
说话间,各门各派的队伍已经开始就谁去谁留讨论了起来。讨论最激烈的当属铁鲨帮了,他们中虽然没被人取而代之,但江湖道义,理应派人下山一同去寻找失踪的三人。但帮中的每个兄弟又都希望能上六凡寺去瞧瞧那传说中被摘星客觊觎的佛像,都吵吵嚷嚷地不想下山,李吞滔被他们搞得头痛不已,最后决定,抽签决定去留,一切皆由天定。
不一会儿,贾无欺从吵闹不堪的人群中慢慢退了出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对他而言,抽签才不是什么天注定,而是看谁的手稳准狠。这等小事,对他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不过嘛,为了装装样子,他还是要做出一副被老天宠幸的神情。
“抽中了?”岳沉檀来到他身边,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恩。”贾无欺重重点了点头,随即瞧向他,“岳兄你呢?”
“我随他们下山。”岳沉檀淡淡道。
贾无欺有些错愕:“为何?你不同我们一道上山吗?”话一出口,他又自觉失言,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巴。
岳沉檀转过头,静静看他:“你很希望我同你一道上山?”
“也没有。”贾无欺一只脚不停摩挲着地面,有些局促道,“我原本以为岳兄一定会上山的。”
“哦?”
“六凡寺与少林颇有渊源,行正法师此刻无法现身,岳兄作为天玄大师的弟子,理应代表少林前往一探究竟。”贾无欺说完,觉得自己解释得十分苍白无力,有些懊丧地垂下了头。
“薛师弟与我师出同门,由他代替我与行正师弟前往六凡寺,也合情合理。”
听完岳沉檀的话,贾无欺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你真的决定,让那位薛小哥,代为前去吗?”
“有何不妥?”岳沉檀深深看他一眼,带着贾无欺看不懂的神情。
“其实也没什么。”贾无欺避开他的视线,喉头微动,然后道,“只是薛小哥性格乖张,若是见了住持有什么唐突的举动,你又不在,恐怕没人能拦得住他。”
“是么。”岳沉檀终于不再看向贾无欺,收回视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人群中的讨论声也渐渐变小,各门各派的队伍已分成两拨,翘首而立,不知在等待着谁的命令。贾无欺抬眼看去,只见辜一酩站在下山的队伍里,朝他眨了眨眼。
他摸不清辜一酩的打算,不过既然对方要下山,自然有他的缘由。师兄下山,岳沉檀也下山,看来上山之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想到六凡寺中可能存在的种种危险,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岳沉檀问道。
没想到连叹气也被对方注意道,贾无欺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上山之路,恐怕不平。”
“既有住持坐镇,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
贾无欺勾了勾嘴角,苦笑一下,他搞不清岳沉檀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拿自己刚刚说的话来堵自己?其实他早就猜到,六凡寺中的僧众恐怕皆已身死,但刚才提到薛沾衣时,他还是以住持活着为前提在说话。岳沉檀此刻说出“住持坐镇”四个字,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不等他多想,岳沉檀轻飘飘地又来一句:“无需担心,只用留意天人五衰便可。”
说完,岳沉檀也不等他的回应,径自走向了人群中。贾无欺留在原地,脑中回想着“天人五衰”四个字,十分摸不着头脑。
岳沉檀一动,众人也都跟着动了起来。铁鲨帮以李吞滔为首的一干兄弟,下山帮忙搜寻,愿意拣苦差事干,不少人称赞起李吞滔的侠肝义胆。太冲剑派的所有弟子都被梅独凛赶去山下寻人,只他一人前往六凡寺。武当随行之人本就不多,六凡寺之事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失踪的希声师兄来得要紧,于是全数决定下山。少林一行也是如此,在岳沉檀的带领下纷纷表示要下山搜寻行正师兄的下落,岳沉檀也不勉强,就只余薛沾衣一人愿意上山。
这么一来,上山之人寥寥无几,不过包括贾无欺在内的铁鲨帮数人以及梅独凛、薛沾衣还有一个洛十诫。贾无欺瞧瞧这几人,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力却不弱。就算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也有梅独凛和洛十诫两尊大佛顶着,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通往六凡寺的山路无比顺达,仿佛众人从山脚下一路而来的经历都是幻觉。山路既不狭窄也不崎岖,山石平整,十分适宜攀爬。唯一与寻常山路的不同之处,恐怕就是山路两边高耸的长燃香了。一根根红得发亮的铜管,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直插云霄,远远望去,十分威武壮观。但想到岳沉檀之前对这长燃香的猜测,贾无欺欣赏的心情全无,只剩下谨慎和提防。
六凡寺的山门,静悄悄地敞开着,既没有前来迎接的住持,也没有四处洒扫的僧人。像是姜太公最朴素无比的鱼钩,耐心等待着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
“小心。”贾无欺皱了皱鼻子,提醒跨门而入的众人,他已经率先闻到了一些十分不美妙的气味。
跨入山门,石道上,鱼池边,殿门前,全是六凡寺的僧人们。可惜的是,大都已腐烂化脓,面目全非。他们无法以血肉之躯殷勤招待,只能用森森白骨聊以相迎。
看到满地腐肉生蛆的尸体,梅独凛冰封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表情。他有些厌恶的皱皱眉,扔出两个字:“无聊。”
他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毫无美感的杀人手段,如今这一具具尸体死状凄惨,却被人当做战利品一般展览,除了扔给杀人者“无聊”二字,他懒得给出人任何评价。
几人穿过遍布腐尸的大殿,来到了僧人休憩的禅房。这禅房四周没有花鸟树木,却立满了长燃香,实在有些古怪。
薛沾衣捏着鼻子从一具具尸体前跨过,终于忍不住冲到门口道:“我实在受不了这股臭味,你们谁同我一道,去外面看看。”
梅独凛冷冷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洛十诫倒是停下翻查尸体的动作道:“目前尚未发现无忧大师的遗体,不如请铁鲨帮的诸位随阁下去外面查看。”
薛沾衣骄矜地瞟了贾无欺等人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们几个,跟我走。”
说着,头也不回地飞快走出禅房,简直如同逃跑一般。
贾无欺回头看了看禅房中的两人,梅独凛面无表情无甚异样,想来对洛十诫的这个提议也没什么异议。于是略一抱拳,朝二人告辞,带着铁鲨帮的几个兄弟离开了禅房。
他们远远看见薛沾衣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没想到薛沾衣像打了鸡血一样,越走越急,越走越快。他们也只好加快步伐,闷头追赶,不知不觉间已穿过六凡寺后院,来到了一处山头。
那山头对面,赫然是一面绝壁,绝壁之上,巍然耸立的正是六凡寺的镇寺之宝,释迦摩尼佛石像。如今这座十人高的石像,没了头颅,光秃秃的颈项穿过云间,显得怪异有诡谲。
“愣着干嘛,赶紧过来看。”薛沾衣不知何时已飞身到了佛像之上,他们仰头看去,他的身形已如蝼蚁般大小。
贾无欺一行看着那佛像都有些为难,他们可没有这么好的轻功,能从这山头一下飞到对面山头。所幸两山之间,挂着一条木质吊桥,可惜两边用作扶手的绳索不知何时已经腐烂,只剩下光秃秃的几块木板,被绳子不松不紧地连接着,充当踏板。山风吹过,这条吊桥开始颤颤巍巍地摇晃,显得分外弱不禁风。
“我先过去,等我到了,你们再跟过来。”贾无欺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身先士卒。他虽不能从这山直接飞到那山,但山间横贯的几条木板已足够他作为施展轻功的踏板,就算这吊桥中途断掉,他的轻功也足可保命,让他飞到对面去。
说走就走,他定了定身,弓腰屈膝,小心翼翼地走上了那条晃晃悠悠地吊桥。他步子迈的极小,几乎是脚不离地的在吊桥上缓慢前行,就算如此,中途还是有几次身形不稳,左摇右晃。这一小步的差池,迎接他的可就是万丈深渊。
幸好都是有惊无险。
等他成功踏上绝壁顶端时,他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吊桥对面,应景地响起了啪啪的鼓掌声。
“上来。”薛沾衣站在佛像光秃秃的颈部,探出头招呼道。
“哦。”贾无欺闷声应道。
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好使出什么诸如梯云纵、燕子三抄水之类的轻功秘技,只能老老实实地仰头喊道:“薛小哥,我轻功不济,若是无人相助,恐怕爬不上去。”
薛沾衣指甲盖大小的脑袋又再次探了出来:“难不成要我抱你上来?”
“不敢不敢。”贾无欺赶紧摇头。
“你敢一个试试。”薛沾衣冷嗤一声,片刻之后,一条麻绳从贾无欺头顶垂下,麻绳的那头,正是石佛的颈项出,长度不长不短,刚刚好。
“抓着绳子爬上来。”薛沾衣不耐烦的声音再度响起。
“薛小哥,这绳子是哪里来的?”贾无欺随口问道。
“我哪知道。”薛沾衣口气不善道,“或许是修葺的工匠落下的。”
贾无欺老老实实“恩”了一声,抓着绳子一步一步往上爬。那麻绳十分粗糙,带着不少毛刺,他手一用劲,便在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就在他气喘吁吁地快要爬到顶端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惨叫。
他回头一看,只见铁鲨帮与他随行的两人不知何时一同踏上了吊桥。可那吊桥似乎不堪承受二人之重,原本绳结稀松的吊绳突然断开,那二人猝不及防,堪堪抓住木板,半身挂在断掉的吊桥上,半身已坠入深渊间。
“救命啊——”两人的哭号随风飘来,夹杂着风声显得分外凄厉。
贾无欺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此刻只盼之前自己心中种种推断皆是失误,抬头望向薛沾衣,希望对方能够施以援手。
可惜的是,薛沾衣脸上的一抹兴味,不偏不倚地落入了他眼中。一霎间,他闭了闭眼,两声哀号在他耳边渐行渐远,断掉的吊桥垂在崖边,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怎么了?”薛沾衣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似乎带了几分玩味。
“没事。”
他加快了节奏,双手双足同时用力,快速地爬完了绳索的最后一截。等他攀上佛像顶端时,他的两只手掌,已经血流如注。
巨大的佛像,没了佛首,颈项处就是一片宽阔的圆台,就算站上十人,也依旧宽敞。薛沾衣站在佛身之上,负手而立,望着开阔的山景,像是陷入了沉思。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他这才转过身,瞥了贾无欺血流不止的双手一眼,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道:“你可真卖力。”
他眉眼精致,就算对贾无欺从无好脸色,贾无欺也觉得赏心悦目。可此时此刻,他和颜悦色地与贾无欺交谈,贾无欺却有些不敢正视他的面容。
只觉其中戾气太过,令人难以直视。
“过来。”他朝贾无欺招招手,示意对方走过去。
贾无欺双手在袍子上抹了一抹,擦掉血迹,朝他的位置靠近了几步。
“站这么远,真怕我吃了你么?”薛沾衣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我身上脏得很,站得近了恐怕扰了薛小哥的兴致。”贾无欺十分诚恳道。
“没想到铁鲨帮的人,也这般油嘴滑舌。”薛沾衣也不强求,转过头道,“你听。”
贾无欺方才爬山时还未发觉,此刻却察觉到,原本不大的风声越来越强,在山顶呼啸而过,掠过六凡寺,穿过排排长燃香,声音低沉隐忍,如同在云间穿梭的奔雷。
“焚风!”一股股蒸腾热气拂过他的脸颊,贾无欺脱口而出道。
薛沾衣看了他一眼,带着些许赞赏道:“此风正是焚风。”说完,他又颇为期待地看向贾无欺,“你可知,这焚风有何特别之处?”
贾无欺面色一沉道:“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这焚风若穿过那长燃香,便如吹奏起魔音,那动静落入人耳中,轻则头昏目眩血气上涌,重则经脉尽断而亡。”
“知道不少。”薛沾衣颔首道,“不过,这焚风的威力,可不止如此。”说着,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六凡寺上,“你该庆幸,随我出来。”
他话音刚落,突然狂风大作。原本隐而不发的闷响如同虎啸般穿过山林,咆哮轰鸣,一声接着一声,在天地之间熊熊翻滚,震耳欲聋。这巨大的声响惊天动地,整个六凡寺都为之一震。终于,六凡寺的泥砖泥瓦不堪重负,在天地轰鸣中,分崩离析,崩塌坠落。
“梅兄,洛兄——”想到还留在六凡寺中的几人,贾无欺不由喊出了声。那砖块瓦块,在这连绵不绝的混响中,纷纷掉落,尘土飞扬,原本蔚为壮观的前朝古寺刹那之间便成了一抔抔黄土泥沙。
木石尚且如此,何况血肉之躯?
饶是武功再高,身法再好,又如何避过这突如其来的崩乱砖瓦?
贾无欺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事到如今,你还有空担心别人?”薛沾衣转过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彰显出他不错的心情。
“不担心别人,难道担心你吗?”贾无欺神色冷淡,声音冰冷。
薛沾衣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眼睛一亮:“终于肯用真面目示人了吗?”
“阁下难道没听过有句话叫作,来而不往非礼也?”
贾无欺身形一晃,不过眨眼之间,手上已多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那被摘下面具的人难以置信的摸了摸面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才看向贾无欺,咬牙切齿道:“好快的身法,我倒是小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