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居然又是宁怀因守着她,他伏趴在床边的小榻上,头埋在臂弯中,睡得正沉,身上的衣服因为在昨夜里淋了雨,这会儿又干了,便显得皱皱巴巴的。
这是他昨天在生辰宴上穿的那身衣服,是一件二色百蝶穿花的大袖,绣了暗金线,昨儿在高台上被阳光那么一照,整个人好似天神下凡一般。本来昨天永宁都想夸宁怀因这身装扮精神好看呢,只不过人太多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有空了,这衣裳却已经失了颜色了。
永宁看着宁怀因的身形,心下有些不忍,便掀了被子坐起来,拿了一件披风蹑手蹑脚的走到宁怀因身旁,刚给他盖上,一双手却蓦地被攥住了。
宁怀因猛地一抬头,见是永宁,微微有些怔忪,看了身上的披风,才笑着说,“醒了。如何?身上好些了么?”
永宁点点头,“本来就没多大事,你是寿星,不用在这儿守着我的。”
宁怀因起身,“我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过生辰,便不在意那么许多。我邀你前去赴宴,却把人弄丢了,你不追究我的错处,我就很是感激了,又怎能不管你。呵,似乎总是我一邀你出游,你便要遇麻烦……我日后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一番话说的永宁笑起来,“这话怎么说呢,你这人,总喜欢往自己身上揽错处,我自个儿命里头的麻烦,关你什么事呢。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是在小室里睡了一觉,醒来便被人锁了。”
“开宴之后我寻你不得,我便问了清波坊昨天当班的人,只说你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了,我有心打发人去公主府问问,却又被闲王一家子缠住……之后你的婢女前来送生辰贺礼,我才知晓你出事了,找寻了半天,才听到一处偏僻角落里传来呼救声,便找到了你。”
“说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去的那个人……”永宁仔细回想了一下,“是不是穿一身粉衣婢女服,扎两个丫髻?”
宁怀因略一思量,眉头皱了皱,“正是。如何?你可有思路?”
“我昨天独自前去那茶室讨茶喝,那婢女正是我在茶室里遇到的。这么看来,当真是有人故意使坏……”
说道这宁怀因不禁握住了永宁的手,颇为歉疚,“都怪我,一直应付宾客未曾注意到你,叫你着了歹人的道儿。”
永宁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一指戳在他眉心,“宁世子,你再这般‘都怨我都怨我’的嘤嘤嘤,我可要不依了。”
永宁指甲尖细,一指头戳在眉心便有些痛,宁怀因轻呼出声,一双眸子水水的仰望着坐在床上的永宁,笑出了声,“好。”
自从十岁那年被绑之后,她已经许久未曾受过这么大气了,这事儿不管是谁,她都要追究下去,她可是混世魔王,定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宁怀因不知是心里有愧还是心疼永宁,自己毛遂自荐揽了这差事,永宁想了想答应了,不然这人指不定还要怎么嘤嘤嘤给她看。宁怀因这呆子,揽了差事还特别高兴,满面欢喜的走了,说下午再来看她。
永宁披着披风目送他出厅,转头看向莲子,“你把昨天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跟我说一说。”
这天,宁怀因说查出来些眉目,便约了永宁游湖,与她好好说道说道。说出来的消息与她猜的**不离十,这两个婢女,确实是清波坊的人,但应该是受了人一番威逼利诱,才昏了头将她锁在了那小偏室里头。因为那偏室本就偏僻,又不是惯常用的茶室,两人把门一锁,永宁又睡得跟个大头娃娃一样,便一时间蒙蔽了搜查的人。
至于这个指使的人么,永宁打了个哈欠,稍稍一猜就猜了出来。
是合仪郡主。
“我说那日为何闲王对我如此热络,原是为了拖住我。”
“闲王么,自是没这个心思来弄我的,我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女,他堂堂男子汉,也不屑于做这些事情。之所以对你热络,”永宁冲着他暧昧的眨眨眼,“自是因为想和你攀亲戚叫你当女婿啊。”
宁怀因怔了怔,俊脸有些微微的尴尬,“这话可不能乱说。”
永宁好笑的看了一眼略微害羞的宁怀因,继续说,“至于合仪么……我那天与她有些口角,最后她说不过我,定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尾随我看我在茶室歇息,就想出了这么个损点子。”永宁摇了摇团扇,啧啧感叹,“这丫头,是不是宫斗话本看多了,脑子怎么缺根弦似的呢。”
说到底,合仪到底是没有意识到尊卑有别,纵使她们是表亲的姊妹,但合仪这般做法,到底是冒犯了龙女,那天那事儿,往小了说,是姊妹之间玩笑置气,都还小,刚及笄的年纪,更何况合仪还没婚配,为了她的婚事,若是有心掩盖,漂漂亮亮一说就过去了;可往大了说,这就是谋害帝女,至于后果,想必是合仪不能承受的。
如此可轻可重的罪名,永宁寻思着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再也不心软,好好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点教训,叫她明白人生路的坎坷和艰辛。
本来想着贱人自有天收,她懒得动她,免得脏了自个儿的手。可她却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为了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她便屈尊降贵,出手惩治了这个烦人的小跳蚤吧。
证据都已收集齐,永宁琢磨着等魏紫应点兵回来,就走一趟闲王府。就跟等技能冷却似的,不急,且叫合仪小蚂蚱多蹦跶几天。
湖上波光粼粼,映着阳光,一片波光潋滟,有道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这座湖虽比不上西湖,但此刻也有那么些意思,永宁走到窗边,将手臂伸出窗外,用团扇撩着水玩,一串串水珠洒落,仿佛拆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下来,落在她指尖,落在她脸上,触感微凉,凉爽宜人。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永宁正玩得开心,感觉一片阴影落下,抬头,是宁怀因执了一柄玉骨的折扇,正为她遮阳,低垂着眼睑,眼底是细细碎碎的光,眸中是轻轻浅浅的柔,唇角挂了二月春的笑意,缱绻无比。
“小心被太阳晃了眼。”他开口道,声音低沉,如一把亘古的古琴。
永宁眨了眨眼睛,慢慢笑了。
“对了,我的寿礼,还未给你呢。”
永宁从大袖的袖袋里掏出了一个被用红纸包好的东西,有些羞涩的递给他,“喏,你的生辰贺礼。那日未能为你贺寿,现在补上一句,生辰快乐。”
宁怀因伸出手,慢慢接过,在她希冀的眼神中慢慢打开,是一个绣工精致的扇袋,缀着长长的璎珞,还带着体温,那是属于她的体温。
宁怀因五指收拢,将那扇袋拢在手中,仿佛拢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怎么样怎么样,”永宁睁着大大的小鹿眼,“喜欢么?快试试合不合适?”
宁怀因重新打开右手,依她所言将折扇折好套了进去,不大不小刚刚合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绣工并非出自她之手,但即使如此他已经很满足。可眼光一瞥,却看到扇袋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宁’字,一瞬间,一声擂鼓锤在他心间,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大,几乎叫他耳盲了去,只能听到这一声声的心跳。
他激动的咽了咽口水,又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虽然极力克制,但声音还是不可抑制的颤抖,“公主,这是……”
永宁看了一眼,说道,“绣的不好,可别嫌弃。”
“公主亲手绣的女红,我,我又怎会嫌弃……”他一时间有些慌乱,每多看永宁一眼,内心的冲动便多一分。
他何德何能,竟能得她青眼……
不知道究竟是她有意还是误打误撞,对他而言,这都是从天而降的幸事。在南藩,未出阁的女子多爱亲手绣制扇袋送给自己的心上人,扇袋扇袋,同名‘善待’,意为叮嘱心上的情郎,要好好善待自己。
“宁儿……”宁怀因轻轻握住永宁的手,有些磕巴的说道,“我,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永宁看了一眼被宁怀因握住的自己的手,略有些不自在,但想到他很有可能是‘姐妹’就释怀了,奇怪的想着:宁怀因这反应虽然欢喜,但是也不该这么欢喜啊,一副她送他礼物是千载难逢的幸事一般。她不过是送了个扇袋,璎珞上的宝石也不是多金贵,就是普通的美玉和砗磲,至于女红,大头可都是绣娘绣的,她只不过绣了个他的姓氏——本来是要绣‘宁怀因’三个字的,但谁叫扇袋那么窄地方那么小,她就只能单单绣一个‘宁’字了。
其实她也想过绣个‘因’来着,但‘宁’是五划,‘因’是六划,她满身懒骨头,便绣了划数少的‘宁’字。
合着她绣了一个字宁怀因就这么开心,她赶明再送东西要是绣了全名,岂不是宁怀因要为她当牛做马了。当然了这就有些夸张了。
嗯嗯果然人情就是这样攒起来的,她不过送了他一个生辰礼物,你看看,他连公主都不叫,直接改叫宁儿了,这……
“额,什么东西?我赠你生辰贺礼,难不成还有回礼不成?”
只见宁怀因从胸口的衣襟处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对着她一打开,那串她一眼相中但是碍于面子不好开口索要的——琉璃水滴红果子额饰——静静的躺在里面。
宁怀因将那串额饰取出,顺手把盒子放在红桤木凳子上,在她面前抖开。那串额饰是以玫瑰色的金线编织成如意绳,每隔半寸便滴溜着一颗水红琉璃,一共九个,不多不少,意为长长久久。
“那日你从我府上离开以后,我便日日将这串额饰带在身上,就想着什么时候能亲手送给你,”宁怀因深吸了一口气,“我,我帮你戴上可好?”
永宁望着那串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芒的额饰,咽了口口水,想要推辞来着,但是真的太好看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永宁为了首饰亡。
便点了点头。
宁怀因见她点头,脸上瞬间绽出大朵大朵的笑容,将折扇放在一旁,倾身离她更近了些,可又蓦地对上她的眼睛,他便失了魂。
“嗯……不是说要给我戴上么?”
“哦,哦……好……”宁怀因猛地从那沉迷中清醒,又舔了一下嘴唇,两手小心翼翼的,像最虔诚的信徒,最专心致志的工匠,小心的将那串额饰戴在了她的发上。九个水红琉璃果子,不多不少,成扇状围绕着她的额头,最低处正正好悬在她的眉心,像颗浑然天成的美人痣。
“如何,”永宁喜滋滋的摸了摸,“好看么?”
宁怀因却不看她,径自垂了眸,“好……好看……”
永宁便要去对着湖水照一照,却蓦地被宁怀因双手扶住了肩。
永宁望着近在咫尺的宁怀因的脸,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宁儿,我……”宁怀因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吻你。
她在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她送了他定情的‘扇袋’,还亲手绣了她自己的名字,那样羞涩,那样欢喜,那样温柔小意,那样美丽动人。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这样感到欢喜。
这样由衷的欢喜。
京城对他而言,本是虎狼之地,但因为她的存在,竟能让他将本是炼狱的地方当做鱼米之乡。他自出生以来便命运多舛,她的出现,让他这许多年来默默孕育的脆弱向往第一次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轮廓。
我可不可以吻你?
但那两个字,却如何都说不出来。
永宁似乎还未曾意识到他的心事如何千思百转,依旧带着稚气却又惑人的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他决定不再等,说不出来也无妨。他放在永宁肩上的手慢慢收紧,直到手指都似乎透过衣服嵌进了她的肌肤里。他慢慢低下头,那红彤彤的果肉在他唇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只待他去咬下。
“你……”永宁微微皱了皱眉,抬手去摸他的额头,“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跟突然失明了似的?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猛烈的颠簸了一下,似乎是撞上了重物,可这是在湖上,没理由会有暗礁什么的。
永宁这一颠簸就朝前扑去,被宁怀因一把抱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永宁自他怀里抬起头,“大白天的,难道有船撞我们?”
宁怀因此刻脸上的表情很微妙,一张薄唇紧紧抿着,似乎带有薄愠,他拍了拍永宁作安抚状,“我去看看。”
湖旁不远处的树上,隐蔽着两个人,两人都做短打打扮,浑身肌肉虬实,隐蔽身法老道,一看就是惯常行事的练家子。
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只长筒镜,正眯着一只眼看着,另一人颇不耐烦的说,“如何如何,他们分开了没。”
“分开了分开了,”那人一边看一边说,“那个世子起身去看情况了。”
另一人闻言狠狠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奶奶的,可算是力挽狂澜了。”
那执着西洋望远镜的人放下了手,长舒了一口气,“跟了一上午,真是累死我了。”
这两人正是又重新上任的偷窥团,啊不,是陆晅派来‘保护’永宁的影卫团,原来那帮人因为办事不力,被陆晅全调到前线去了。于是这一波是陆晅亲自挑选出来的,以前都是刺探军情的斥候,隐蔽身法一流,轻易不会出错。本来他们还感叹被派来监视,不不不,是保护,这帝姬有些大材小用了,但一来才知道这简直就是生死时速啊。
与那些面首不同,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宁世子是个有实力的,身边似乎也跟...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