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侯带着众人往雍氏的后门去,结果走到后门的时候,发现难/民已经不多了,很多难/民都已经吃过了粥,散开了,并非是贪得无厌之人。
曹刿正拿着卷小羊皮,每次舍粥都记录着什么,子清掌勺正在舍粥,旁边召忽和管夷吾也都在帮忙,还有一些膳夫正在维持秩序。
唯独不见吴纠……
东郭牙眼尖,第一个看到了齐侯和走过来的众人,连忙拍了一下召忽肩膀,召忽忙得热火朝天,只是耸了耸肩膀,说:“大牙你被捣乱,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为二哥的管夷吾突然说:“拜见君上。”
他这一说,旁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回身去看,就看到齐侯一身黑色的闲服,真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文上卿鲍叔牙,武上卿公孙隰朋,一副浩浩荡荡的样子。
外面那些吃粥的难/民们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到那些人向齐侯行礼,立刻全都跪倒在地上,拼命磕头。
齐侯只是刚走过来,就受了一片难/民的跪拜大礼,而且不停磕头,不停作礼,再看着那些难/民面黄肌肉的模样,其中还有不少老者和小孩儿,齐侯不免心中也不好受,连声说:“不必行礼,起身罢。”
齐侯扫向人群,还是没有看到吴纠,心中有些奇怪,吴纠不是在这边儿舍粥,都忘了给自己熬粥么?怎么现在却不见人影儿。
齐侯心里奇怪,面上却说:“曹卿这记录的是什么?”
曹刿将手中的小羊皮卷了卷,恭敬的呈上去,说:“是公子让刿记录的每一个被舍饭的难/民来自,家里从事什么行业,因什么吃不起饭,现如今在做什么,住在哪里。”
原来吴纠舍粥也不是一股脑的乱舍,毕竟舍粥这种事情只能解燃眉之急,但是根本没有本质帮助,可能还有浑水摸鱼的弊端。
想要帮助这些难/民解决问题,并不是顿顿给他们粥喝,而是帮助他们脱离贫困和食不饱腹的现状。
曹刿把每一个被舍粥的难/民信息都记录了下来,齐侯一看,这些难/民,有八成全都是因为农田赋税交不起,不种田顶多挨饿,种田的话自己吃不上粮食,反而会被/逼着缴纳农业赋税,交不上还会被官兵毒/打,如此一来,就荒废了农田,再也不敢去耕种了。
还有两成的难/民是外邑流入的,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然而农田赋税的问题,让齐侯根本没想到,竟然弊端如此之大。
赋税这个事情,每朝每代都不可能消失,永远不愁吃喝的齐侯,生在齐国贵/族,他的生活再苦,也不会像难/民一样,所以他脑中根本没有农田贫瘠和肥沃有什么区别的概念,若不是因为这事儿,齐侯永远也不会知道。
齐侯看到曹刿写的内容,脸色不是很好看,转头将小羊皮卷交给了鲍叔牙,说:“师傅请阅。”
鲍叔牙接过小羊皮卷,大体浏览了一下内容,不由递给曹刿一个赞赏的目光。
齐侯又扫了一眼众人,说:“你们先忙,今日舍粥继续进行,虽不能解根本之渴,但是孤亦不忍心眼见百/姓受苦……”
齐侯顿了顿,说:“这样罢,曹卿你来负责这个事宜,从今天开始,到孤离开梁丘邑,每天必须舍粥四个时辰以上,将随行的粮食拿出来用,孤和众位也吃不得这么多。”
众人拱了拱手,虽然召忽不是特别愿意,但是还是跟着众人拱手说:“君上明断。”
说实话,齐侯有这样的气量,也着实不容易,毕竟齐侯可是齐国的老贵/族,自认为血统纯正的,而这些难/民不过是平头百/姓罢了,齐侯吩咐人把自己随行带来的粮食分给难/民,这气量不可谓不惊人。
虽然看起来是普通人都能做出来的事情,但是越是这种事情,越是君王们做不出来的事情,若是换做了齐侯的大哥诸儿,或者篡位的齐君无知,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作为。
所以召忽虽然不甘心,但是其实也是佩服的。
齐侯说罢了,又说:“你们继续罢。”
众人有些疑虑,齐侯站在旁边,让他们继续舍粥,这是要监工么?压力还挺大的。
齐侯站了一会儿,状似不经意的说:“公子纠呢?孤听说他带头舍粥,怎么眼下不见他?”
子清连忙说:“回君上……公子一直忙着舍粥,方才突然记起早些答应君上,给君上做粥,因着……”
齐侯一听,敢情吴纠又回了膳房?
齐侯这么一听,心里老大的那些不愉快全都一扫而尽了,原来吴忙着难/民的事情,也不是把自己的事情忘到了脑后,虽然的确是忘了一小会儿,不过还是记起来的。
确实是这样没错,吴纠一直忙着舍粥,忘了齐侯要吃豆粥的事情,一想起来的时候众人都是一身冷汗,心想着齐侯那小心眼子的秉性,定然要抓着不放,然后再把这件事情以小扩大,那便糟糕了。
于是吴纠吩咐了众人继续舍粥,让他们好生记录难/民的材料,因为这边人手也不太够,吴纠谁也没叫,就一个人自己跑去膳房,做一碗粥给齐侯。
虽然现成的粥有很多,但是那可是给难/民吃的粥,若是直接呈给君上,恐怕是要掉脑袋的事儿。
吴纠去了一会儿,还没有折返回来,齐侯也没见人通传自己吴纠端了粥来,于是心情大好的齐侯就打算亲自去膳房看看,给吴纠一个惊喜。
按理来说,齐侯千金之躯,怎么可能进膳房这种地方,然而齐侯眼下心中畅快,方才被难/民们跪拜感恩,捡了吴纠的瓜捞儿,又听说吴纠在给自己熬粥,喜悦的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齐侯怎么想得到,自己因为一碗粥就高兴成这样,他完全不自知,转头往膳房走。
其他人还要舍粥,鲍叔牙和公孙隰朋不知齐侯要做什么,只好跟着走,结果越走越偏僻,竟然这是要往膳房去了。
两个人禁不住对视了一眼,然后都默默的都没有说话。
公孙隰朋是对吴纠佩服的五体投地,公孙隰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粗人,不过其实公孙隰朋并非是个只会打架杀/人的粗人,他虽然是将军出身,但是从小长辈当他是文人培养,难得的文武双收的人才。
公孙隰朋一步步官拜大司行,十二岁扬名,这十几年中沉浮官/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是他真没见过吴纠这样的人,总是能给众人惊喜。
说实在的,刚开始公孙隰朋也看不上公子纠,但是后来真是不得不另眼相看。
众人快速往前走,就看到一身淡蓝色衫子的年轻男子也正朝这边走过来,竟然是易牙!
公孙隰朋看到了易牙,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因着今天早上心里非常混乱,他立刻就跑了,后来后悔想要回去说清楚,但是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别看公孙隰朋官拜大司行,其实在感情方面是个愣头青,没什么经验,左思右想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只好一直拖着掖着。
如今一见,心脏“梆梆”的乱敲,几乎从腔子飞奔出来。
易牙则是面色淡然,垂手从另外一条小路上走过来,遇到他们,立刻跪拜行礼,说:“巫见过君上,见过两位大人。”
公孙隰朋看到易牙,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齐侯看到易牙,心里却想着,方才若不是叔牙师父,自己险些错怪了吴纠,还用易牙跟吴纠比较,觉得易牙比较温柔体贴。
其实若真用易牙和吴纠比较,那你就会发现,吴纠和易牙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容貌开始,吴纠清秀端正,秀气中透露着英气,而易牙美艳甚至妩媚,作为一个男人他定然是最漂亮的。
从秉性方面,吴纠秉性持重,因着他的上辈子,吴纠很能忍耐,处处步步为营,他有心机,但是爱恨分明,不难看得出来,吴纠其实是个有小性子,心里泾渭分明的一个人,说白了有时候还是牛脾气。
而易牙呢?能忍、温柔似水、心机深沉,懂得对该示弱的人示弱,齐侯上辈子非常宠信易牙,为什么?因为易牙会示弱,因为易牙这个人着实体贴,在齐侯恼怒的时候,易牙会让齐侯消气儿,齐侯自然觉得易牙懂事儿,可只有像鲍叔牙这样的敢谏之臣,才会在齐侯生气的时候拱火儿,难道鲍叔牙就不是体贴的人么?
易牙这个人,不只是做菜好,他的为人就像做菜一样,左右逢源,会调味儿,别人喜欢什么味儿,他便投以什么味儿,这种人走到哪里恐怕都要受人爱见的。
齐侯看着易牙,心里千回百转的,若不是叔牙师傅点醒他,齐侯觉得自己恐怕要做昏/君。
齐侯凉凉的看了一眼易牙,都没有说话,直接越过易牙走了。
易牙有些惊讶,他可不知齐侯是重生的人,早把他看的透透的,方才,也不过是一会儿之前,自己给齐侯献粥,寺人还说齐侯赞赏了他的粥,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齐侯对他又是冷冷淡淡,甚至是满脸怒容的。
易牙还是头一次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心中有些忐忑,不过还是等众人都走了之后,慢慢起身,也跟着往膳房的方向去了。
公孙隰朋偷偷的回头看了一眼易牙,没想到正好和易牙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公孙隰朋顿时闹了一张大红脸,易牙则是微微一笑,表情看起来也没什么尴尬和不自然,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公孙隰朋越想越是觉得不安,于是干脆稍微慢下脚步,落后一些,与易牙平齐,肩并肩的走,咳嗽了一声,低声说:“我……我那个,有事儿想跟你说。”
易牙微笑说:“公孙将军请讲。”
公孙隰朋看着易牙那表情,突然又说不出口来了,这个时候也快要到膳房了,公孙隰朋感觉一时半会儿这个事情还真是说不完,于是只好说:“晚些……晚些时候我去找你罢。”
他话一说完,就看到易牙一脸惊讶的表情,顿时闹了大红脸,先忙摆手说:“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你误会了。”
易牙随即笑笑,说:“是,那巫便……扫榻以待了。”
他说着,公孙隰朋没来由的脸又红了,赶紧低头点了点头,然后逃命似的大步追上前面。
易牙看着公孙隰朋高大硬朗的背影,挑了挑嘴唇。
齐侯往膳房走,刚到膳房门口,还没有走进去,顿时闻到了一股子浓烟味道,何止是闻到,那浓烟扑面而来,从膳房里滚滚的涌/出来,好像闹妖怪了一样。
齐侯和众人都吃了一惊,因着此时膳房的膳夫都帮忙在外面舍粥,这边的膳房又不像齐宫中有两千多人,这里的膳房只有那么几个人,全去舍粥了,自然没人在里面,浓烟已经不可收拾,还没有旁人发现。
齐侯大惊失色,这个时候就看到一个膳夫也跑过来,说:“怎么失火了!”
他说着,齐侯已经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那膳夫,厉声问:“公子纠可在里面?”
那膳夫不认识齐侯,被他一问都傻了,没来得及说话,齐侯却嫌弃他说话慢,气的一把甩开那膳夫,将自己的披风一解,直接扔在地上,然后快速大步冲进膳房去。
鲍叔牙和公孙隰朋吓了一跳,鲍叔牙反应快,大喊着:“隰朋,快追!”
鲍叔牙年纪大,况且他是文臣,公孙隰朋被他一喊,连忙醒过神来,一个箭步,直接冲进浓烟滚滚的膳房/中,他一冲进去,那烟太浓,哪还看得见齐侯,更别说是吴纠了。
齐侯一时冲动就冲了进来,毕竟吴纠一个人在膳房里给自己熬粥,若真是因为这件事儿吴纠有个三长两短,齐侯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境了。
他冲进去,心里来不及懊悔,浓/密布,呛得不行,连忙用衣衫捂住自己的口鼻,低头猫腰的快速往里扎,嘴里喊着:“二哥?!二哥!”
齐侯一喊,浓烟灌进嘴里,呛得不行,却没人回应他,而是从身后传来公孙隰朋的声音,焦急的喊着:“君上!?”
齐侯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浓烟遮蔽已然看不清公孙隰朋,又往前看了一眼,一咬牙直接再往里扎,齐侯往里跑了一阵,幸亏这膳房并不像齐宫那么庞大,很快就冲到了头,那地方浓烟滚滚。
齐侯定眼一看,并不是失火但是也快了,是柴烧的正旺,却打了水进去,湿柴一烧,黑烟密布,就好像失火了一样,地上全都是水,不止如此,吴纠也在那里。
吴纠倒在地上,身上都湿/了,旁边落了一个小豆,小豆里还有半缸子水。
吴纠脸色苍白,已经没有了意识,因为吸/入了浓烟,脸颊被熏得有些发黑,还在下意识的咳嗽着。
齐侯一见,心脏都提起来了,赶紧冲过去,一把抱起晕厥的吴纠,胡乱的帮他擦了擦脸,将人抱在怀中,快速的往外冲。
说实话浓烟太大,他都不知道哪里才是膳房的大门,幸好有公孙隰朋一直在后面大喊着,齐侯怀抱吴纠,循着声音冲过去,大喊说:“快走!”
公孙隰朋看到齐侯和吴纠,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引着齐侯冲出膳房。
外面鲍叔牙焦急的等着,易牙和那个膳夫连忙去叫人扑火,眼看着齐侯抱着吴纠,还有公孙隰朋一起冲出来,鲍叔牙狠狠松了一口气。
齐侯抱着吴纠冲出来,却无法松气,立刻说:“叫医官!快叫医官!”
公孙隰朋应了一声,立刻掉头又跑,亲自冲出去跑着去叫医官了。
齐侯搂着昏/厥的吴纠,赶紧大步跑着,将他抱进自己的房间,也不嫌弃吴纠身上湿,也不嫌弃吴纠身上都是烟灰,直接将吴纠放在自己的榻上,轻声说:“二哥?二哥你醒醒!”
很快医官就冲过来,被公孙隰朋拉着一路狂奔,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赶紧给吴纠瞧病。
吴纠昏/厥似乎和吸/入浓烟没什么关系,而是在发高烧,他一路上本就在低烧,再加上今天早上没吃东西,一直在忙碌,忙碌到将近中午,又想起来要给齐侯做粥吃,赶紧跑到膳房,都没意识到自己低烧已经发展成高烧了,头晕目眩的,眼前一黑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膳房里没人,就他一个,吴纠摔倒了也没有人发现,一直到浓烟滚滚,齐侯他们才发现了吴纠。
吴纠摔倒在地上,头被小豆撞了一下,额头上破了一块,还肿了一大块,脸上都是灰,衣裳还是湿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医官赶紧给吴纠开药,弄了外伤的成膏,子清他们这时候也听说了吴纠的事情,只留下几个人在那边守着,连忙就都冲回来了。
子清赶紧弄了干净的衣裳,吴纠衣裳是湿的,虽然发高烧,但是冷的打哆嗦,脸上也脏兮兮的,擦/拭之后还要上外伤的药。
齐侯在旁边守着,虽然想要帮忙,但是他没照顾过人,怕帮倒忙,只好退开一边,让子清忙碌着。
子清快速给吴纠换了衣服,然后用帕子沾了水,避开头上的伤口,轻轻把吴纠脸上的灰烬擦干净,盖好被子,这才退到一边儿,医官赶紧补上,给吴纠清理额头上的伤口,然后上药膏。
齐侯站在旁边,一直注意着,目光恨不得都不挪开,哪怕眨眼都不眨。
众人忙碌了好半天,终于忙完了,吴纠躺在榻上,还是没有/意识,但是已经不像方才那样痉/挛了,因为换掉了湿衣服,身/体舒展了一些,但还是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舒服。
吴纠因为高烧不退,需要喝药,很快子清就把药端来了,刚要喂给吴纠,齐侯却说:“孤来。”
子清一阵惊讶,不过还是将手中的药碗交给了齐侯,齐侯坐在榻边上,一只手将吴纠托起来,另外一只手托着药碗,轻声说:“二哥,二哥醒醒,把药喝了,病就好了。”
吴纠意识不清/醒,但是嘴边放了东西,似乎还在下意识吞咽,齐侯将药喂给他,吴纠很顺从的张/开嘴,此时的吴纠就仿佛是拔了牙的小老虎一样,特别的乖顺。
吴纠兴许是渴了,张嘴把药全都喝了,喝的还挺别猛,没几口就见底儿了,齐侯赶紧把药碗递给子清,然后将吴纠慢慢平躺下来,给他盖好被子。
结果子清还没来得及将空药碗送出去,就听到“咳!咳咳!”的声音,榻上的吴纠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从嘴里涌/出棕褐色的药汁。
“唔!”的一声,竟然全都吐了,吴纠没意识,吐了也不知道起身,药汁从他的嘴角涌/出来,流了一脖子,顺着衣服流/到了床榻上。
齐侯吃了一惊,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连忙将吴纠扶起来,吴纠差点被呛着,一起身又吐了一口,直把所有喝下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弄了齐侯一身。
子清看的手脚发凉,生怕齐侯发难,毕竟吴纠这个样子可算是冲撞了齐侯。
不过齐侯却没有发难,而是说:“子清,快再拿件儿衣服来。”
子清连忙将碗搁下,去弄了衣裳来,因着齐侯的床榻都被吴纠给吐了,齐侯就抱着吴纠,裹上被子,直接抱着吴纠去了他自己的房间,放在榻上。
子清追过来,又给吴纠换了衣裳,医官再次熬了药,但是吴纠喝了还是吐,医官战战兢兢的说:“怕是药物刺/激,君上先给公子纠吃些食物垫垫胃,一会儿再饮药才是。”
齐侯一想,似乎是这样,吴纠从早上就没吃东西,他身/子本身就弱,胃里空荡荡的喝一碗药,水都喝不下的,喝下去肯定会反胃。
齐侯连忙让子清去吩咐膳房,做些吃的,赶紧弄来。
子清刚出去没一会儿,齐侯就见他又回来了,而且回来的不只是齐侯一个人,还有一身淡蓝色袍子的易牙。
易牙手上托着一只小豆,快速走进来,跪在地上说:“君上,巫方才见公子纠面色惨白,脾阳虚弱,特意熬了一碗清粥。”
齐侯看了一眼易牙,虽然他不待见易牙,但是这个时候,吴纠吃什么吐什么,也不好用吴纠的身/子开顽笑,于是摆了摆手,让子清把小豆接过来。
子清接了小豆,将盖子一掀,一股米的香气就涌了出来。
如今这个时代,几乎不会用大米熬粥,但是大米粥却是最养人养胃的。
易牙用了齐侯随行带来的大米,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的,颗颗饱满晶莹,虽然熬粥的时间比较短,但是易牙自然有他的办法,米粒看起来软烂,上面还蒙着一层厚厚的粥皮,浓郁喷香。
齐侯用小匕搅了搅,这一碗粥,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果然是清粥,寡淡的要死,但是竟然香味扑鼻,粘/稠软烂,似乎正合适吴纠喝。
齐侯赶紧将吴纠抱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然后用小匕盛粥,将粥一勺一勺吹凉,仔细的喂到吴纠嘴边。
吴纠朦朦胧胧的,他不觉得肚子饿,也吃不下东西,但是身/体却在叫嚣着,似乎已经支撑不住了。
香喷喷的白米粥喂到嘴边儿,一下就促进了吴纠的味蕾,一碗米粥而已,竟然尝出了一股滑软的味道,入口即化,还有说不出来的米香和甘甜。
吴纠虽然没意识,但是看起来很受用,齐侯也不敢给他吃的太多,也不敢给他吃的太快,就慢慢的喂。
等喂过了米粥,医官也将药重新端来了,等药稍微凉一会儿,也等吴纠稍微消化一下米粥,齐侯又把药喂给吴纠。
这回吴纠并没有吐,何止是齐侯,连医官和子清都松了口气。
齐侯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易牙理膳的确是一把好手,只好淡淡的说:“雍巫手艺的确过人,那么公子纠的晚膳也劳烦雍巫了。”
易牙连忙说:“巫分内之事,能为君上和公子分忧,是巫的福气。”
齐侯眼下担心吴纠,不想和易牙斗智斗勇,挥了挥手,让易牙退了出去。
吴纠吃了粥,喝了药,病情似乎渐渐稳定下来了,睡得也安稳下来,晚上又吃了一碗粥,晚膳的粥,易牙并不是熬得清粥,毕竟中午时间不多,晚膳这么长时间,易牙特意熬了一个健脾养胃的粥,里面食材丰富,熬得稀烂,毕竟吴纠现在昏迷着,消化自然不好,定然要吃没什么负担的食物。
吴纠还在昏睡,晚上齐侯又喂他吃了粥,比中午还吃的多一些,喝了一碗药,继续沉沉睡下去,虽然还没有完全退烧,但是已经不是滚/烫的高烧了。
齐侯的房间因为被吴纠给吐了,所以没办法睡,雍氏的人特意给齐侯换了一间房间,但是齐侯却不去,只是留在吴纠的房间里,把子清都给吓坏了。
一直到夜里,齐侯还留在吴纠的房间里,也不走,只是说:“子清,你去睡一会,明日/你还要照顾公子。”
子清更是吓了一跳,连忙说:“子清不敢,还是君上去休息一会儿罢!”
齐侯摆手说:“孤还不困,再守一会儿。”
子清不知齐侯是什么意思,但是也不敢说话,就站在一边儿。
吴纠意识昏昏沉沉的,感觉永远睡不醒似的,刚开始睡得非常疲惫,感觉自己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里去了,后来似乎好了一些,总之胃不疼了,也不觉得如何冷了,这才昏昏沉沉的熟睡过去。
吴纠感觉有人总是摸自己的脸颊,但是并不会讨人厌,反而像是安慰一样,特别的舒服,那掌心宽大,掌心里微微有些粗糙,对比自己的温度,好像凉丝丝的,很爽/快,轻轻的在脸颊上脖颈上划过。
很温柔……
吴纠喜欢这种轻轻的抚/摸,带着关切,被这般哄着,睡得越发安稳了,也不知是不是吴纠的错觉,他感觉那凉丝丝的触觉,突然转到了自己的嘴唇上,轻轻一点,很快又消失了,让人贪恋不已……
何止是齐侯子清和医官,其他人也累得不行,全都吓了半死,公孙隰朋冲进膳房,弄了一身都是灰,看到吴纠没事了,这才回去洗漱了一番。
一直等到晚上,众人都忙忙碌碌的,吃过晚膳之后,公孙隰朋好不容易闲下来,突然想起了易牙,自己早些的时候跟他说有事要讲,晚上会过去。
公孙隰朋知易牙一天都在忙碌着给吴纠做粥,也不知他现在是不是歇下了,也不知是不是该去打扰易牙。
公孙隰朋一到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又开始退缩了,若真是见面,该当说些什么?
公孙隰朋一直在转磨,从自己的院子,转到易牙的院子,还是不敢进去,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突然伸出一个头来,一个小豆丁咬着手指盯着他,笑着说:“叔叔,你要进来吗?”
公孙隰朋吓了一跳,原来是易牙的儿子。
他还没来得及逃跑,就听到一声清朗又温柔的声音说:“荻儿?”
是易牙的声音。
小豆丁一听,连忙跑过去,抱着易牙的腿,撒娇说:“爹爹,叔叔来了。”
易牙赶紧走出来一看,笑着说:“公孙将军来了,快请进。”
公孙隰朋有些踟蹰,说:“那个……那……今天我先不打扰了,我回……”
他的话还没说完,易牙突然拉住公孙隰朋的袖摆,抿了抿嘴唇,低声说:“公孙将军,巫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将军进屋叙话。”
公孙隰朋听到“进屋”两个字,就不太自然了,脸上有些尴尬,但是易牙那么模样非常为难,公孙隰朋不忍拒绝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好,走吧。”
易牙引着路往里走,对小豆丁说:“荻儿,时候晚了,快去睡觉。”
那小豆丁撅了撅肉/嘟/嘟的嘴巴,说:“爹爹,荻儿不能和叔叔顽吗?”
易牙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说:“乖荻儿,今天不行,你该去睡觉了,睡觉才能长个子,快去。”
小豆丁看了看公孙隰朋,公孙隰朋不知自己竟然这么招孩子喜欢,小豆丁满脸不舍的咬着自己的手指,一步三回头的进了房间,用小肉手掩上/门,还挥了挥手,说:“爹爹,荻儿睡了。”
那小豆丁看起来颇为懂事儿,不过公孙隰朋转念一想,那是易牙的儿子,心里又不太是滋味儿。
易牙这才领着公孙隰朋,说:“将军,请。”
公孙隰朋随他进了房间,易牙轻轻掩上大门,“咔嚓”一声,关门的声音竟然吓了公孙隰朋一跳,房间里非常昏暗,只是点着一盏豆灯,烛/光很小。
在这昏黄的烛/光下,易牙的面容更显得艳/丽明媚,略微狭长的眼眸仿佛含/着春水秋波,看起来温柔多/情。
一身淡蓝色的衣裳,与那日的暗红色不同,显得有些娟丽。
公孙隰朋发现自己的目光追着易牙仔细打量,为了分散注意力,连忙打量起房间来。
房间不大,不分里外间,非常简陋,比公孙隰朋暂住的客房简陋得多,两个人坐在席上,公孙隰朋身材高大,感觉有些逼仄。
公孙隰朋有些奇怪,易牙好歹是雍氏的少爷,怎么住的如此简陋?
就见易牙站起来,先是一拜,直接跪在了地上,公孙隰朋吓了一跳,说:“你……你这是作何?”
易牙不起身,轻声说:“巫之请,实在强人所难,巫亦是自知,唯恐冲撞了将军,所以特先请/罪。”
公孙隰朋说:“你别这样,快起来,你倒是先说。”
易牙被他扶起来,垂着眼睛,淡淡的低声说:“巫想恳/请将军,将巫带走,不管是做什么,巫可以吃苦,还有理膳的手艺,就算只是做一名伙夫也可以。”
公孙隰朋吃了一惊,惊讶的看着易牙,这才想起来,昨日易牙也和自己说过他的身世,易牙虽是雍氏的少爷,但是处境为难,毕竟是庶子,看着房间也知道了,连个下人也不如。
公孙隰朋想要帮他,但是这也很为难,毕竟他们是迎亲的队伍,虽然他是大司行,但是齐侯坐镇,公孙隰朋也不敢贸然答应下来。
易牙见公孙隰朋脸色为难,皱着眉不说话,连忙说:“巫知实为难了将军,将军是巫的恩/人,当年蒙受救命之恩,应当全力以报,但若是巫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也决计不想为难将军。”
公孙隰朋还是不说话,易牙面上有些动容,似乎一咬牙,抿了抿嘴唇,突然伸手将自己的衣服带子拉开,“唰”的一下,易牙的衣裳直接落在了地上,淡蓝色的袍子下面,竟然什么也没有,一件亵衣也不曾有。
公孙隰朋吓了一跳,连忙说:“你这是作甚么?”
易牙低垂着头,跪在地上,因着是秋日的夜里,房间又漏风,秋风瑟瑟吹进来,易牙就瑟瑟的跪在地上打抖,轻声说:“巫自知身份低贱,不敢妄图什么,请将军见怜,若是将军爱见,不嫌弃巫卑贱,巫愿意侍奉将军……”
公孙隰朋眼睛瞬间就通红了,里面仿佛充了血丝,摇曳的豆烛,火光暗淡,一片昏黑,让易牙也免得影影绰绰,公孙隰朋看着他身上青青紫紫的印子,那都是自己昨夜留下来的,呼吸陡然就粗重起来。
公孙隰朋没说话,慢慢的欠身过去,他的动作很慢很慢,掌心张/开,慢慢挨过去,就在易牙闭上眼睛的时候,“唰!”的一声,公孙隰朋动作很快,瞬间就将易牙的衣裳抓起来,将他裹/住,别开头只是淡淡的说:“你不必如此,隰朋也并非是趁火打劫的小人,你的事情我会和君上提起,但是到底能不能让你跟着队伍,隰朋并不敢打保证。”
易牙满脸惊讶的看着公孙隰朋,公孙隰朋将他的衣裳披上,连忙就收回了手,连看也不看,匆忙说:“夜深了,你快休息,我回去了。”
公孙隰朋说完,立刻就抢出大门,还将易牙的门关好,步履匆匆的走了。
易牙仍然是满脸惊讶,跪坐在房间中,慢条条伸手抓/住披在肩上的衣裳,慢条条的伸手穿上,惊讶过后笑了一声……
吴纠醒来的时候,阳光洒在眼睛上,似乎十分明媚,他微微张/开眼睛,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面。
齐侯竟然坐在榻前面的地上,一条腿曲起,一条腿摊平,斜靠着榻牙子,手支着脸侧,一缕头发垂下来,扫着齐侯的额头和脸颊,齐侯似乎在小睡,不怎么安稳,被那头发/痒的不堪其扰,深深皱着眉头。
吴纠惊讶的盯着齐侯看了半天,还以为自己没睡醒,这个时候齐侯似乎机警的感觉到了目光,“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正好与吴纠撞了个正着。
吴纠讷讷的看着齐侯,还没反应过来,齐侯则是快速起身,弯腰用手背在他额头上试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说:“不发/热了,二哥觉得怎么样?”
吴纠惊讶的说:“君……君上?什么怎么样?”
齐侯无奈的叹口气,说:“二哥你昨日发/热,在膳房昏/厥了过去,险些吓死孤了。”
吴纠听他这么说,突然“啊”了一声,齐侯还以为他哪里难受,就见吴纠一个打挺儿,想要从榻上跑下去,掀开被子说:“糟了,我的粥还在火上。”
齐侯一听,连忙按住吴纠,将跳下榻的吴纠整个人一抄,打横抱起来,吴纠吓了一跳,两手双手勾住齐侯的脖颈,以防自己掉下去。
子清听到声音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齐侯抱着吴纠,吴纠勾着齐侯的脖颈,两个人这动作……
子清只当作没看见,赶紧低着头又退到一边儿去了。
齐侯将吴纠抱起来,重新放回榻上,盖上被子,说:“还什么粥?早就糊了。二哥你老实些,今天都不能下榻,以防发/热反复。”
吴纠的腿还没占到地,就被齐侯又放回榻上,只能瞪着眼睛。
吴纠感觉自己腰酸背疼的,后背躺得直发/麻,齐侯见他醒了,总算松口气,他一晚上都没睡觉,这会儿就打算回去换个衣裳,洗漱一番。
齐侯招来子清,说:“你好生照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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