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纠趴在硬榻上,脸色惨白的透/明,额头上全是虚汗,虽然整个人昏死过去,但是仍然在不停的哆嗦着。
医官用小刀将吴纠伤口旁边的衣服撕/开,然后小心翼翼的擦/拭了一番,只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了几下,吴纠就已经疼的醒过来一次,嗓子里发出“啊……”的一声,身/子猛地弹跳了一下。
齐侯听到了吴纠沙哑的喊声,感觉手脚冰凉的,立刻抢到榻边,召忽也想过去,不过没有齐侯动作快,榻边都是医官,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根本再也站不下人了。
齐侯站在那里,紧紧/握着吴纠的手,见他疼的有些清/醒了,连忙安慰说:“二哥,没事儿,只是疼一下,马上便好了,忍一忍。”
吴纠满脸都是虚汗,嘴唇哆嗦着,甚至都没有力气咬住自己的嘴唇缓解疼痛,眼神有些迷茫的看着齐侯,过了一会儿,才气息微弱的说:“我……还没死么……”
吴纠的声音让齐侯心里当真不好受,连忙说:“二哥别说傻话。”
那边医官给吴纠处理了伤口,这年代可完全没有麻药这种东西,全都要靠忍着,吴纠后背的冷箭是带勾刺的冷箭,必须要把伤口切开一些才可以拔剑,若是直接把剑,定要血肉模糊不可。
齐侯正和吴纠说话的当口,一个医官小心翼翼的说:“大行人,拔箭之前先要将伤口切开,大行人忍一忍。”
吴纠隐约听见有人在和自己说话,但是听不太清楚,只管点了点头,吴纠他自己看不见,齐侯就见一个医官拿起了一把小刀,清理之后走过来,一只手按在吴纠背后,另外一只手慢慢压下,小刀一瞬间割在吴纠的伤口上。
“哎……”
吴纠一瞬间大喊了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只是喊了一声之后,顿时整个人都没了声音,一瞬间齐侯还以为他又昏死过去一样,连忙握紧吴纠的手,说:“二哥!快醒醒!”
吴纠并没有昏死过去,但是也差不多了,他感觉自己睁着眼睛却看不见东西,疼的两眼昏花,不停的冒着金星,后背疼的刺骨,手心里却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握着,牢牢禁/锢着。
吴纠喜欢这种温度,能让他联想起好的东西,而不是冰冷的人心……
吴纠气息有些游离,但是并没有昏死过去,喊了一声之后,竟也没有再喊,仿佛是没有力气,又仿佛根本不在乎那种疼痛。
其实在吴纠看来,疼痛都是小事儿,因为体肤上的疼痛,都是可以忍耐的,意识上的疼痛才是最痛苦,在面/临亲生父亲要杀了自己的时候,吴纠就体会到了这种心境。
吴纠咬着牙关,身/体一直在抖动着,他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地方,被人一下一下的划着,划了好几下之后,一个“嗡嗡”的声音,听不真切,说了一声:“启箭了!”
吴纠虽然听清楚那声音,但是旁人都听得清楚,医官压住吴纠的伤口,另外一手卡住箭头。
旁边的人忍不住都“嗬!”的发出一声抽气声,明明是夏日,却一口冷气倒灌进胸腔中,感觉凉飕飕的,让人遍体生寒,一股血猛地冒出来,“滋——”一声,首先洒了距离最近的医官一身,然而又喷溅在齐侯的脸侧上,虽然喷溅的并不多,但是热/乎/乎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齐侯一愣,连忙握紧吴纠的手,那一刹那,他感觉到吴纠握着自己的手猛一用/力,但是只是短暂的一瞬间,随即一下就松开了,吓得齐侯都是冷汗,低喊着:“二哥!!”
吴纠眼睛一瞬有些翻白,一口气顶在胸口,没有上来,猛地就昏死了过去。
别说是齐侯了,医官们也吓得忙碌起来,连忙给伤口止血、包扎,然后用灵丹妙药吊住吴纠的一口气。
吴纠气息游离,不过竟然还有一口微弱的气息,只是暂时昏死过去。
医官们猛然松了一口气,都出了一头的冷汗,连忙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几乎湿/透了衣裳。
吴纠感觉到一阵剧痛,然后就陷入了黑/暗之中,一切混混沌沌的,他仿佛能听见旁边有人说话,但是说些什么根本听不清楚,耳朵里一直传来“嗡嗡”的声音,很遥远,越来越遥远,最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吴纠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长时间,总之仿佛活了一辈子那么长,一直醒不过来,有的时候吴纠想着,自己睡的可能太久了,实在太久了,再不醒来恐怕就晚了,然而吴纠就是没有力气张/开眼睛。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吴纠终于有那么一些体力了,他感觉有人在轻轻蹭着自己的额角,带着偏高的体温,手掌厚实宽大,掌心里略微有些茧子,并不细腻,却意外的很温柔,很温情,轻轻的抚/摸/着吴纠的脸颊……
吴纠浑浑噩噩的,又感觉到那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渐渐有了些力气,用尽全力偏过头去,轻轻蹭了蹭那温暖的掌心。
这一瞬间,那掌心莫名的停顿了一下,还有些打颤,随即有声音响在吴纠耳边,说:“二哥!二哥?你醒了么?”
吴纠听不清楚,也不知道那声音喊了多久,仿佛把吴纠从泥潭沼泽中一把拽了出来,“呼——”一下,吴纠猛地喘了一口气,一下睁开了眼睛。
“二哥?”
吴纠迷茫的醒过来,眼前还有些发花,根本看不清楚,瞪着眼睛一会儿,又有些累,随即又慢慢闭起了眼睛,吴纠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体力慢慢的回来了,这才浑浑噩噩的醒了过来。
吴纠睁开眼睛,就听到子清的声音,特别有穿透力,激动的喊着:“公子!公子你可醒了!?”
吴纠睁着眼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楚,原来没有听错,真的是子清,子清一喊,“踏踏踏”的声音就传进来了,召忽连忙也从外面冲进来,激动的说:“公子,你醒了!”
吴纠还没缓过来,子清和召忽跪在榻前,都是一脸焦急又惊喜的盯着他,似乎要把吴纠盯出大窟窿一般。
吴纠趴在榻上,后背有伤口,不能沾着床榻,感觉胸口也木木的,不知趴了多久,声音异常沙哑,想要说话,但是感觉嗓子一开什么也说不出来。
子清连忙说:“公子先别说话,饮些水。”
他说着,赶紧端来一碗水,召忽则是欠着身/子,将吴纠慢慢从榻上扶起来,稍微一动,吴纠就疼的嘶了一口气,额头上落下汗来。
召忽听他嘶气,一时间紧张的不行,差点将吴纠又摔回榻上,这时候正好东郭牙从外面进来,一看到这场景,连忙也跑过来,和召忽一起扶着吴纠。
两个人托着就方便多了,哪里能碰,哪里不能碰,都互相能有个提醒,子清给吴纠小心仔细的喂水,吴纠喝了两大口,险些呛着。
子清连忙说:“公子,小心些,慢慢的,别呛着自己。”
吴纠喝罢了水,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仿佛喝下去的不是普普通通的水,而是什么灵泉似的,不过这灵泉味道有点苦。
吴纠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不是莒国的驿馆,也不是山上曹刿的小木屋,原来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下了山,在山下的农舍里休息。
召忽和东郭牙扶着吴纠喝了水,召忽说:“公子,再躺下歇一歇罢?”
吴纠感觉自己好了一些,最主要是胸口发木,实在躺不下来,沙哑着声音说:“坐一会儿……躺得全身都乏了。”
召忽这会儿绝对不敢违逆吴纠的意思,连忙说好,但是吴纠自己又坐不住,只好让吴纠靠在召忽的肩膀上。
众人忙了一阵,子清见到吴纠醒了,把水碗放下,顿时都要哭了,眼圈瞬间就红了,眼珠子也是红的,红丹丹的像只小兔子似的,鼻尖也是淡红色的,咬着嘴唇。
子清年纪本身就小,才十二岁,身量也矮,身/子单薄,还是个少年模样,这个样子本身就弱气,如今一哭更是弱气,可怜兮兮的样子。
偏偏子清还不敢哭出声来,一个人低着头偷偷抹眼泪,咬着嘴唇哽咽。
吴纠听见他的哽咽声,笑着说:“怎么了?子清……”
子清连忙摇头,蹭了蹭自己的眼泪,众人就这样扶着吴纠坐了一会儿,吴纠也累了,就躺下来准备休息一会儿。
因着到了中午,召忽和东郭牙先出去用饭,等一会儿用了饭再回来伺候着吴纠,吴纠本让他们别来伺候了,反正自己也什么都不能干,这么多人围着怪紧张的,好像要生离死别似的。
不过那两个人只是答应了,很快就匆匆出去,答应的也没有什么诚意。
吴纠等他们出去了,趴在榻上眯着眼睛,又听到旁边有哽咽的声音,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子清又在偷偷抹眼泪。
吴纠不由得叹口气,子清正在偷偷抹眼泪,听到吴纠叹气,还以为他伤口疼,连忙跑过来说:“公子,怎么了?伤口疼么?”
吴纠轻轻摇了摇手,伸手过去,招了招,示意子清过来,子清走到榻边跪下来,与趴在榻上的吴纠平视,吴纠轻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摸了摸子清的脸颊和眼皮,全是红的,眼睛肿的像小桃子。
吴纠声音还有些沙哑,笑着说:“怎么了?哭的像桃子……”
子清被他这样一说,竟然“呜”一声就哭出来了,那叫一个涕泪横流,吴纠连忙搂着他的脖颈,将子清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子清也不敢使劲靠,只是哽咽的哭。
吴纠连连拍着子清纤细的后背,说:“乖……乖孩子,别哭了。”
子清哽咽的说:“公子,你险些吓死子清了。”
吴纠见他哭的凶,赶紧安慰说:“别哭,别哭……真是,我最见不得旁人哭,眼睛都红了。”
子清不敢碰吴纠,怕他伤口疼,听着吴纠的安慰声,哭的反而更凶了,就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了,一个黑衣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子清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更是吓了一跳,连忙从吴纠怀中退出来,赶紧跪下来作礼。
原来走进来的人正是齐侯,齐侯背着手,长身而立在门边,身后还跟着一个寺人,寺人手中捧着一碗饭,应该是吴纠的午饭。
吴纠见到了齐侯,但是因为身/体的缘故,根本不能作礼,齐侯挥了挥手,说:“你先下去。”
子清连忙应了一声,赶紧走出房间,寺人将碗放在旁边的案上,就低头退了出去。
很快房门还给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吴纠和齐侯两个人。
吴纠趴在榻上,脸色还有些惨白,一副失血过多的样子,说:“纠有伤在身,不能行礼,实在失态。”
齐侯走过来,在榻边上坐下来,说:“二哥是孤的救命恩/人,就算真有失态之举,也是无妨的事情,更别说二哥本无失态了。”
吴纠有些虚弱的说:“谢君上。”
齐侯摆了摆手,说:“你有伤在身,就别跟我顽这个虚的了。”
吴纠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惨白无力。
齐侯回身将案上的碗端过来,端的近了,吴纠一看,原来是一碗肉粥,肉糜非常烂,放在粥中,又好像是个大杂烩,里面什么东西都有,还有些菜叶子,实在……
卖相实在可怖。
吴纠他们随行带着膳夫,虽然数量很有限,但是也的确带着,就算不是膳夫做的,农舍里的村/民也一直是自给自足的煮饭,自然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饭食来。
吴纠有些奇怪,但是齐侯都端过来了,吴纠又不能说不吃,齐侯将碗放在榻边上,然后轻轻扶起吴纠,他的臂力非常好,一手托着吴纠的腰,一手将他慢慢扶起来,让吴纠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倒是小心翼翼。
吴纠靠好之后,齐侯就把碗再端起来,手臂端着碗,环着吴纠,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用小匕盛了一些肉粥,轻轻吹凉,这才侧着头,递到吴纠嘴边。
吴纠看着齐侯这一连串的动作,顿时有些瞠目结舌,愣是瞪大了眼睛,忘了张嘴吃粥。
齐侯侧头看他,说:“怎么?不饿么?”
吴纠这才醒过梦来,咳嗽了一声,说:“没什么,是饿的。”
吴纠的确饿的,一连昏了这么多天,现在的医学技术可没有吊瓶输液这一说,吴纠已经饿到极限了。
肉粥有一股很难以说明的味道,有点土腥味,明明是肉糜,入口之后竟然是柴的,又柴又硬,几乎要刮嗓子,里面的菜叶子是苦涩的。
吴纠这一口下肚,感觉幸亏自己是饿的要死,不然真的吃不下这东西,不过吴纠并不是什么讲究人,也就张口吃了。
吴纠吃了,什么也没说,感觉是饿极了,齐侯一看,顿时嘴角有些笑意,连眉眼都笑起来了,齐侯经常笑,但不是假笑就是讥讽的冷笑,如此真切的笑意真是难见。
不过吴纠背对着他靠在怀中,也看不见齐侯的笑容。
吴纠吃着饭,一连吃了一大碗,这才觉得饱了,还有些撑,齐侯把碗放下来的时候,吴纠突然一瞥,发现齐侯的食指烫了一个大水泡,还红的,中指上有个切口,无名指上也不知受了什么伤……
吴纠一愣,说:“君上这手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侯连忙将粥碗放在一边,然后将自己的手缩回黑色的袖袍中,坐在床榻旁边,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拔笔直,笑眯眯的说:“二哥吃完了,那便跟你说件正经事儿。”
吴纠以为他要说死士的事情,毕竟那些死士都是早有预/谋的,不知是谁派来的。
齐侯却没有提这个事儿,而是淡淡的说:“不知二哥记不记得,之前二哥说过,不喜欢欠别人,其实孤亦是如此。”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放在吴纠的榻上,淡淡的说:“这玉敦中有孤的一滴血,算是与二哥歃血为盟了,不管日后如何,这玉敦能救二哥一命,孤说到做到。”
吴纠有些吃惊的看着榻上的玉敦。
敦其实是一种食器,就好像豆一样,在这个时代,食器其实就是礼器,毕竟这个时代把吃饭看作是一种神圣的事情,进贡神明和祖先,就是用这些精美的食器。
玉敦整体是圆形的,只有大拇指大小,算是个迷你的小玉敦,可以拧开,中间是个扣,做工非常精巧,玉敦上穿着线,可以佩戴在腰间。
古时候歃血为盟所用的礼器,就是这种敦,将血滴在敦中,然后敬告天下,也算是一种誓言。
齐侯说完,看着吴纠诧异的目光,似乎有些享受,颇为得意的笑了一声,说:“二哥好生养病,孤先走了。”
他说着站起来,很快迈开大长/腿,已经走出了房间,他一出去,久侯在门外的召忽和子清连忙就进来了。
吴纠仍然久久盯着榻上的玉敦不能言语,自己救了齐侯一命,而齐侯给了自己一个“免死金牌”,说实话还是赚了的,只不过有些疼……
吴纠在榻上躺了几天,他身/子本身弱,但是万幸没有伤到内脏,只是需要将养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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