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宋军攻势并不算特别猛烈,耶律信等人一直相信宋军必定有后手。此刻见宋军军营中,士兵将领都在有序奔跑——定然是要攻城了!
耶律信下得发抖,对旁边的人吼道:“宋军攻城,正是我等报国之机!城外人在,城破人亡!”
然而在千米之外的宋营,各路军队迅速集结起来却不是为了攻城,他们现在甚至都没心情理会大同府内的辽军。当大同府自己把自己的各条路都堵死之后,谢知非他们若非为了演戏,怕是连攻城都会有些懒心无常。
此时众人热火朝天,不是面对的大同府的方向,而是面对宋境。只见一群士兵拿着铲子,在宋军军营外的南边加深壕沟,还有不少士兵专在宋营的东南面挖心的沟渠。这些沟渠壕沟的距离和大小,正是用来防御骑兵的。
副将巡视一圈,跑回来激动道:“将军,还需要继续深挖吗?”
自从将军走了以后每次打仗都没法预先知晓对手行踪,远不是谢知非在的时候那样。休息打仗行军,连什么时候开始打仗都没差错,众人休息都不用担心有人偷袭,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简直不要太幸福。
此时从地图上看,西夏军最快的骑兵距离谢知非他们还有三十七八里远,即便全部快马加鞭也得下午才能赶到。谢知非估摸了下时间,淡淡道:“不必,除了巡逻的将士,其他诸人吃好喝好休息好,准备迎接大战。”
大同府与宋接壤,从宋境过来,骑兵一天便能跑到,就算是步兵三日急行军也可以到达。
从谢知非带人围攻大同府到辽将率人回援,也不过四日的时间,这四日里带兵下了死志守城的耶律信成了惊弓之鸟。
看到谢知非那边热火朝天,即便不知道要做什么,可耶律信却吓得魂不附体,带着将士严阵以待。
并且,耶律信更是神助攻的下令,将城中所有可能的洞口都堵住了,连水井也派人下去查看,怕的便是万一这里有密道什么的让谢知非他们进来了。
在耶律信惶惶不可终日中,先是宋军的军营里吹起了集合的号角却迟迟不见攻城,等得耶律信又是担心又是庆幸,拖得一时是一时。
直到到金乌西落之时候,大同府南面,天地一线之间飘着一阵扬尘,一条扭动的黑线的线越来越粗,渐渐的,耶律信看出了模样:辽国的军队,这是援兵到了?
这只军队正是前来解大同府之围的萧琤。
兵贵神速,萧琤指挥者队伍从宋境过来,一边行军一边整顿队形,在见到苍云军之后也没停留,萧琤本想借着他们突然出现,打苍云军一个措手不及,于是立刻开始了冲锋。
萧琤听说过谢知非的苍云军专克骑兵,可是辽国最锋利的队伍就是骑兵。
更何况在平原作战的时候,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当真是其他军队没法与之相比的。辽同西夏不一样,在辽建立政权称霸北方的时候,宋还没有出现,拥有燕云之地后辽又进行部分汉化,从汉人那里学来不少好东西。比如说弩|箭,原本就快速的弩|箭从骑兵手中发出更快。
最老套,也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弩|箭!”
辽大军在骑兵之后压阵,而以速度著称的骑兵则是由中军出发,借着冲锋队谢知非他们发起比狂风暴雨还要可怕的弩|箭雨。这些骑兵有的速度收不住,落入了那些壕沟之中,更多的则是往两边散开之后又凝聚成对型,似乎要将谢知非他们围起来。
往宋军两翼跑去的骑兵越来越多,而辽军也如同滚石一般缓缓行来。
此时在宋军两翼的骑兵已有约两万人,辽作为人力物力均可以同宋抗衡,雄踞北方数百年的王朝,即便出现日薄西山之态却也不是西夏可比拟。依旧强大的骑兵,足够充裕的人手,这些都让辽国的军队对付起来的时候,比对付西夏更吃紧。
对付李元昊,谢知非人更多、士气更盛。对付辽国,谢知非人更少、惧辽人不少。
宋军阵前的壕沟里已经填了不少辽军的人马,每当一条壕沟填来差不多的时候,宋军便会往后面退一点,又多出一条壕沟来。
在宋军之后是不容有失的大同府,辽军的骑兵踩在自己同僚的尸体上,如同臼杵一般,活着的骑兵是杵,躺在壕沟里的宋军和辽兵尸体是臼里的药材,被杵得血肉模糊。
不怕的冲锋最终似乎带来了效果,宋军的队形不断往后,看起来也似乎有些焦躁。
从地图上看,宋军就像是一条被鱼叉给叉住了的鱼。
谢知非冷冷的注释着这一切,一点一点的拖延时间。
最终谢知非期待的队伍终于靠近辽军的后方,而大同府里的士兵虽然集结起来了,不过当初为了防止谢知非的队伍攻城,耶律信让人将大同府所有能进人的地方都堵住了,大同府里面的辽军现在在清理通道。
虽有一部分辽军接着绳索器具下了城,却有不少在下来的时候大约是摔死了,大同府下的辽军少来形成不了战斗力,更别说跑出来从后方攻击他们。
没有后顾之忧的谢知非眼见着地图上,狄青的队伍即将同萧琤的队伍碰在一起,而战场上,萧琤的军队后方出现了骚|乱,看模样,这是已经面对面了。
谢知非立刻下令道:“中军稳住阵型,其余人快速往后随两翼骑兵拉长战线,与辽军之后狄青部会合,合歼辽军。”
随着军旗的挥舞,收到军令的宋军立刻变动起来。
黑甲的苍云军将盾牌连成一片,任由辽军的骑兵如何射击也不后退,若是有辽骑兵靠近,那盾墙在辽兵靠近的瞬间开出一条口子,随后闪过一道骇人的冷光,任何靠近盾墙的骑兵都会被斩落在盾墙之前。
这是真正的苍云军,一刀一盾可以稳住整个军队针眼所在的精锐,靠着刀盾,这一只两千多人的劲旅硬生生的顶住了辽军骑兵的进攻。
而在他们之后的宋军则是如同退潮一般走得飞快,连宋军两翼的骑兵也是快速跑开。
宋军这模样,就是在大败之后,舍车保帅大军快速撤离的标本。萧琤身边有不少人将这视之为谢知非要舍弃这些持刀盾的黑甲军队,让自己的大军往后撤离整顿,便哈哈笑道:“宋人看样子支撑不住了,将军我们冲吧!”
听到这些话,萧琤想也没想便制止道:“住口!”
绝对不会这么容易!
萧琤在今日之前没同谢知非交过手,但萧琤同李元昊交手过,李元昊的狡猾多端萧琤早有领会。在河套之战的时候,明明辽军占了绝对上风,偏偏李元昊将时机看得极准,有好几次都险些被李元昊翻盘,即便最后辽军胜了,也是惨胜。
谢知非能活捉李元昊,就一定不会是这么快就会败退的人。
——这里面有诈!萧琤心里明白,这必定是谢知非的圈套,可这个圈套死如何?
“报!报!”
一名士兵冲过来,满脸慌张:“将军,大军后方有宋人的军队攻过来了。”
诈在这里!
萧琤脸色一变:谢知非这是设好了圈套在这里,作为鱼叉的不是他们而是宋军。
之前那些稳步的后退,好似混乱败退以及往两边散开的骑兵此刻连成一条线。萧琤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听到的一个故事,一个会发出香味吸引虫蚁前去的花会在虫蚁进入他花心的时候,一口合拢,将虫蚁吞下。
大同府就是放在那里散发香味的花心……
这时候来到他们后方的军队,不需多想萧琤也知道是谁:狄青,那个三日开始没有出现过的狄青。
萧琤脸色顿时灰白,他知道这一站几乎没有悬念了,从谢知非围攻大同府开始就是一个圈套。谢知非算准了自己对他威名的害怕,算准了西京对辽的毋庸置疑的重要性。当他以为狄青受重伤在军中养伤,当他搬师回援的时候,这个圈套就成了一个完美的圈。
“诸将莫慌!”即便自己心里已经没了信心,可萧琤还保持了一个主将应有的素养。
他虽然脸色灰白,神色却镇定,心中快速思索着破阵的办法。在前面,那只黑色的苍云军抵挡住了骑兵的攻势,在后面狄青的大部队已经靠近,左右都是宋军的骑兵。
选择那一面为突破点,萧琤的直觉告诉他左右更合适,然而前面抵挡的苍云军不过千多人的模样,而且帅旗在那些苍云军之后。擒贼先擒王,若是他们能斩断帅旗擒拿谢知非,不但能解危机,还能反败为胜。
十多万大军的性命在自己受伤,萧琤不敢拿直觉作为赌注,几次分析之后下令道:“集中兵力,往正前方攻去,活捉宋军主帅!”
知道自己的队伍如今危已,前方两千多人的苍云军在萧琤的令下,成了辽军的活命之窗。
随着辽军军旗变动,辽军两侧的骑兵迅速回拢,这些人也知道情形危机,即便心中怕自己会同之前那些同僚那样,被黑甲的苍云军砍成两截。可在军令之下,这些怕死的辽军依旧对着苍云军发起进攻,
跟着狄青一起赶到战场的杨轩看到那些辽军如狼似虎的往苍云军帅旗的方向扑杀,而帅旗之前只有两千余人在那里,杨轩急得目眦欲裂,大喊一声:“知非,我来救你!”
将自己配着做装饰的剑拔|出来,杨轩两腿一夹,不顾自己的武力值以及隔在自己和谢知非之间的辽军,就要往谢知非那里跑。
杨轩脑抽了,不代表他身边的人都傻了,跟在杨轩身后的先锋狄咏立刻一把抱住杨轩,避免杨轩这个文弱书生就这么冲进了战场。
在狄青军队上上下下眼里,不摆架子、不乱插手军务的杨大人堪称大宋第一好监军,这样好的监军就是军中一枝花,建军中奇葩。这只花要是一不小心在战场上挂了,全天下的宋军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狄咏抱住杨轩大声道:“监军大人,您这样冲上去很危险。”
——大人你这小身板,冲进去立刻就会被切菜啊,冷静些!
在杨轩身边的众将被吓了一跳,纷纷劝道:是啊,是啊,监军大人。我们冲锋就是了,你别动,你就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就好!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杨轩连这些武将一只手都抵不过,瞬间便被制止住了。
面对被缴了剑,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杨轩,狄青叹了口气。比起他的那些同僚,狄青听得更清楚,监军分明是担心枢密使的安危。狄青指了指在苍云军之后稳稳立在那里的谢知非道:“杨大人,枢密使他并不像是陷入危险的模样,这或许是他的计谋。”
顺着狄青的手,冷静了一些的杨轩看到在苍云之后的黑甲将军泰然自若,无论是那些可怕的辽军距离他多近,似乎这一切都已在黑甲将军的心算计好了。
只见谢知非站在帅旗之下,一双黑鸦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注释着战场,薄唇张开,一道又一道军令从他口中吐出,分明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如同狄青所说,谢知非这模样不像是陷入了危险。杨轩愣愣的看着站在玄色军旗下的谢知非宛若战神,这不是在朝堂中被众人口诛笔伐而不敢还击的谢知非,这是在战场上的谢知非。
习惯了在朝堂中站在谢知非之前保护他的杨轩都快忘了,自己为什么那么迷恋谢知非,那个煞气四射,仅仅是眼中戾气便能将人威慑住的战场将军才是他最爱的人:“对!”
即便谢知非面上冷冷的,似乎有人欠了他许多债,但杨轩嘴角却怎么也忍不住,高高的翘起来:“知非他算无遗策,这必然是他的计谋。”
众将钦佩的看向狄青:难怪会成为大帅呢,果然各方面都不是盖的!
而狄青则是松了口气:“……”
你清醒了就好,不然他海头疼要是杨轩一不小心嗝屁,过惯了好日子之后换个监军,他们这日子该怎么过。
跟在杨轩身后,第一个将杨轩制止的狄咏今年虚岁十八,从小跟着父亲上战场,如今已被授勋骑都尉。狄咏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毕竟他只是一个五品的勋职,并无权利但是狄咏脸好啊,全军上下都知道杨轩喜欢看美色。
在面皮薄的狄青知道每每吃饭之时,杨轩盯着他看是因为他面相俊美,在杨轩眼里可以佐以下菜后,立刻将自己的二儿子狄咏从队伍里提出来。狄青一本正经的告知狄咏:上战场的时候你上战场,下战场的时候你就跟着监军走,监军能不能吃好睡好,让我们大家都好,就看你(的脸)了。
狄咏并不觉得杨轩这样有什么不好,杨轩虽然喜欢美色,但食色性也,圣人都这么说可见这并非过错。而杨轩如此直明的表示只是喜欢看的时候,这个小习惯在狄咏眼里顿时变得非常可爱。况且杨轩腹中诗书万篇,气质出众,在军中别树一帜,让狄咏新生向往。
悄悄的瞥了眼杨轩,又看向远处的谢知非,狄咏默默的将眼神飘到一边,似乎懂了什么的样子:“……”
二十多万的宋军守卫衔接,当薛辞带着自己的骑兵同狄青军队汇合的时候,代表着萧琤的辽军,被团团围住了。
胜利的局势,彻底倒向了宋军这一边。战争到这里,已经没有了悬念,狄青看着谢知非那边的军旗不断变化要求军队穿刺杀敌,每次指向届是辽军最脆弱的环节。
看着眼前被分成一块又一块的辽军,狄青忍不住叹道:“枢密使果真天纵之才,运筹帷幄,滴水不漏。”
夸谢知非在杨轩眼里就是夸他:“狄将军有眼光,每一个认识知非的人,都这么说!”
狄青默默的点头:“……”
随后认真投入战斗,这场战争即便结局很明显,但也不能大意。
战争开始的初期,耶律信是没法将城内的军队送出去。
等到战争差不多快结束了,好不容易将城门清理干净准备出兵助萧琤一臂之力的耶律信一愣,立刻又让自己的手下把清理干净的石头又填回去——萧琤败了啊,还出去做什么,守城啊!
然而这一次,耶律信没法做到安安稳稳的守城,因为谢知非做了一件事。
谢知非同狄青的军队一起,前后夹击大白萧琤的军队后,谢知非立刻让各部将领缴了这些人的武器,然后大军赶着萧琤的军队往大同府走。
一旦萧琤的军队不前进,谢知非便会令人射箭,将这些手无寸铁的军人射杀。为了活命,萧琤的军队不得不往大同的方向逃,有的人掉入护城河,更多的人踩着自己同僚的身体往大同府跑。
这些人跑到大同府下,对着城墙上的人苦苦哀嚎要求放他们进去,城下之人都是国民,如此哀嚎又岂能受的住?
不少士兵哭得连手上的力气也没了。
耶律信也是泪流满面,城下若是只有几百上千个人耶律信绝对不会理睬,直接让手下射箭,人死了一了百了。但是城下这有接近万人在那里,而还有不少人源源不断的往大同这边来。
这么多人命,还是辽人的人命,非枭雄者不敢轻易决断也。
耶律信不是枭雄,他手下士兵更不是枭雄,城下哀嚎之声越来越大,而宋军压着更多的被俘虏辽军往这里压过来。耶律信有一瞬间想要命令手下不管不顾,滚石沸油往下,可是当他看向自己手下的时候发现,个个同他一样哭得滴泪横流:“……”
城下的哀嚎声渐重,那些都是他的同僚,大辽的勇士,耶律信那一句射杀几次都说不出口,最终只得长叹一声,对众人说道:“开城门!”
随后,耶律信仰面望天,城破人亡绝非戏言,他绝不在活着的时候将大同府交个出去。
心中悲愤的耶律信大吼一声,拔出自己的配刀,横刀自刎。
大同府的城门缓缓打开,最先涌入的是辽军,之后是宋军。
看着自己的队伍快速涌入大同府,谢知非对在他身边静静伫立的杨轩问道:“子轩这次怎么不劝我了。”
杨轩摇摇头,劝得动也就不是他他心爱的将军了。心之所向,道之所在,哪是别人一言一语可以改变。
杨轩看着谢知非柔声道:“知非道之所在,虽千万人独往矣,我怎会阻扰你。”
两个人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惺惺相惜,情意绵绵。
狄青从两军将领会面之后,就一直没机会说话。两军都会面了,至少该打的招呼也要打吧,这时候狄青只得:“咳咳!”
——监军,要事啊要事!
杨轩面上一红,给谢知非引荐道:“这位是狄青将军。”
狄青:“枢密使大人!”
谢知非:“狄将军、”
狄青和谢知非都是少见的美男子,两个人一个偏向俊逸,一个偏向阳刚,站在一处,看得杨轩晕头转向。
不过小别胜新婚,杨轩到底心中还想着同谢知非多说几句话,引荐一完,杨轩脚一动,插在谢知非和狄青之间,将七尺高的狄青硬生生挤开:“知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非需要急行军,今夜必当痛饮一番!”
谢知非亦道:“待攻下南京,你我不醉不休。”
杨轩点点头,跟着谢知非的脚步就要开走:“自然。知非不知我此次抗辽见……”
眼看着杨轩同谢知非有说有笑,骑着马就要跟着苍云军走北路了。
狄咏看了看自己呆立的父亲,不得不自己站出来,咳嗽了声,掩盖下内心的不快,朗声道:“监军大人且慢。”
狄咏是个美男子,即便还没完全长开,但也能想象出他以后的模样。
面对长得好看,还品性正直的军人,杨轩的耐心从来都很好,即便是被打断了同谢知非的交流,杨轩依旧没有不快,只是疑惑道:“狄都尉?”
狄咏摸了摸鼻子,难道他长得不如枢密使好看,还是说杨轩喜欢的是枢密使那样位高权重又冷冰冰的人:“监军大人,枢密使行军北路,我们走东路。”
言下之意便是:大人,您还记得自己到底是哪支军队的监军吗,你不要告诉我你是苍云军的监军。
这件事,杨轩还真忘了,若非狄咏提起来,他还真就以为自己是苍云军的监军:“……”
谢知非好笑的看着杨轩就这么呆住了,拍拍他的肩膀憋笑道:“就此别过,子轩,南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