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九年六月二十五日,帝都凤华,皇宫。
昨夜一场大雨打落了庭院之中的油油绿叶,满地落花随风送香,殿外清池中的莲叶聚集了天降的甘露,晶莹剔透地从一片碧翠之上滚过,好似一颗颗玉润清透的珍珠般吸引着人的目光。
雨过天青,天边好似飞架起一座色彩绚丽斑斓的虹桥,天边的薄云泛起淡淡的浅金,看来今日将会是艳阳高照。
云若初伸出玉手将窗棂推开,自她被封正五品才人之后便搬至这忘忧宫中,已有数日。
忘忧宫,忘忧,忘忧,云若初在心中默念到,还真是与她现下的处境相契合。
她的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她被封才人之后,便一直提心吊胆,担心皇上会无意间翻中她的牌子传唤她侍寝,但好在最近几日都风平浪静,她这一颗悬着的心才逐渐地放了下来。
或许皇上只是那日一时兴起,现下早已忘记了当时曾册封于她。
她无时无刻不在以这样的理由来宽慰自己。
踏进宫门,嫁予天子,大多人终其一生不过是得到一个所谓的称号,但却为了这称号每日每夜的在水生火热之中争斗。
运气好的,光耀门楣,一身荣宠,运气不好的,有的甚至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三宫六院,没有谁能够真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因为皇帝,是没有办法专情的。
云若初不禁替那些为了争夺皇帝的宠爱而拼命挤的头破血流也要进入皇宫的女子而感慨万千。
她觉着这样的选择不值,但她却忘了,这世上没有人替她的选择感到不值。
正因为后宫是这般的艰难险恶,所以哪里又会有真正能够交心的友人呢?
大家都一心在吸引皇帝目光与博得皇帝的宠爱上,没有人用大把大把的时光来与另一个或许日后便会为了权利的斗争而翻脸的人做朋友。
她攥紧手中那条绣着白色梨花的手绢,指腹恰好贴在那凸起的刺绣上,摩挲着梨花的形状,她放眼远望,幽窗外风光正好,她年华正盛,她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还能够再与刀鸑鷟相见,亲自将这手绢还予她,并向她解释那日所发生的种种。
她时常在想,如若她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能够与刀鸑鷟那样的女子成为好姐妹,兴许她们也会如同那些最最普通的人一般,相扶相伴,彻夜闲谈。
会一同在农田茶园中种菜采茶,会一同携手在郊外嬉戏,会讨论今年最好看的衣裳样式,会躲在被窝儿里窃窃私语,也会怀着女儿家的心思去欣赏和思慕自己心爱的男子。
而不是像此刻这般,在这清冷幽静的深宫之中,独自怅然。
她长叹了一声,刚要将窗棂掩好,便忽然听见自己的贴身宫女琳琅进殿来说薛才人来了。
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还未迈出步子,便已听见来人的声音传至殿上:“方才听见姐姐叹气,怎么了?”
她抬首望去,正是这宫中另一殿的才女,薛楹。
她赶忙迎了上去,“薛才人,怎么有空至我这处?”
“姐姐才搬进这忘忧宫中,远离了之前进宫时所交的朋友,妹妹怕姐姐你独自一人难免孤单,所以想来姐姐这里陪姐姐说说话。”薛楹因父亲官小,并不得势,以至于进宫一年了,也只是封了才人而已,“姐姐就不要一口一个薛才人了,唤我薛楹便是。”
但她面目端庄秀丽,举止落落大方,毫不忸怩,倒是让云若初在心中对她颇有几分好感。
“冬兰,你将带来的东西呈给姐姐。”薛楹笑着吩咐她身边的宫女。
“是。”冬兰应声,便走上前去至云若初跟前,将手中拿着的东西呈给她看,“婉才人。”
云若初先是看了看薛楹,眼中闪烁着一丝惊喜,“这是什么?”她双手接过。
“姐姐打开看看便是。”薛楹笑意更盛。
只见这是以赤色的锦盒,上面有祥云图案,她本以为会是什么首饰衣物,却不想打开来看竟是一排排整齐包裹好的花生糖。
这时薛楹才开口解释道:“我家在蜀地,这是我家乡的特产,上次母亲来凤华时带予了我几盒解馋,只是太多了我也无法一个人吃完,所以便想着拿来与姐姐一同分享。”
“真是多谢薛才人你了。”云若初掩不住面上的欣喜,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这是她入宫这段时日以来最为开心的时刻。
“姐姐,说了唤我薛楹便好,或是唤我的小字怀薇也可。”
“那好,怀薇,谢谢你。”云若初即刻改变了对她的称呼,以此好似拉近了一些二人之间的距离。
“姐姐见外了,在这宫中难得能够有一知心人,我在这里住了许久,一直无人陪伴,现下姐姐来了,我真的很开心。”薛楹的眸中噙着久违的喜悦,“希望日后能与姐姐成为知己才好。”
云若初莞尔一笑,“但愿如此。”
“婉才人,秀女李宛南求见。”这时,琳琅又匆匆地走进殿中,向她通传消息。
云若初点点头,“让宛南进来吧。”
“姐姐,那可是与你一道入宫的朋友?”薛楹开口询问到。
“没错,我还是秀女时,曾与她同住一屋,关系也还不错。”
“原来如此。”
李宛南进来时,恰好看见云若初正在同另一人说话,云若初便即刻向她介绍说:“宛南,这是薛才人。”
“薛才人。”李宛南向她福了福身。
“不用向我行礼,我们的身份本就差不了多少,便不用行这般虚礼了。”薛楹伸手去扶她,“若初姐姐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多谢薛才人。”但李宛南仍旧觉得遵规蹈矩的好。
薛楹便也不去计较此事。
“宛南,你可是有事找我?”云若初柳眉轻蹙,不知是何事会让李宛南走上这样远的路从烟雨阁至这忘忧宫。
李宛南点点头,“若初,我们一道去看看蕴霖吧。”
“蕴霖......”云若初想起那日的事,心中便有些难受,她若是能够早一点向戚蕴霖说明她的身份与那件衣裳不相匹配,那戚蕴霖也不会被贬至浣衣司去了。“只是,你我虽是有身份的女官,但毕竟位分低,浣衣司那种地方也不是能够随随便便去的。”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早已用钱打点过了,买通了浣衣司的掌事,她答应让我们进去探望半个时辰。”李宛南将自己所做的都悉数告知了云若初。
但云若初轻蹙的眉却并未舒展开来,她心中隐隐不安,但出于因那日之事的愧疚感,她纠结一番,终究是答应了下来。
“我也要与你们同去,虽然我不认得什么蕴霖,但我在这宫中着实是无聊。”可以死看出,薛楹的的确确是在这宫中太久了,本来晦暗无光的面庞上即刻便多了几分雀跃的色彩。
“主子......”冬兰听闻了她们的谈论,又见薛楹按捺不住,不得不出声提醒。
“冬兰你别说话,我今日定是要去的。”
冬兰一脸无奈,便只得随她去了。
“那我们何时出发?”云若初问到。
“此时便走吧。”
“好,那我们需要快些,千万莫要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才好。”
薛楹与李宛南二人皆是点点头。
就这般,薛楹带着冬兰,而云若初则将琳琅唤来身边跟随,一同向浣衣司去了。
那浣衣司与秀女们的住所相隔不远,但从忘忧宫出发行至那处,却要花费上一些时辰。
她们行至浣衣司时,云若初却被另一处与之相邻之地吸引住了目光,她抬首望去,只见三个大字清晰地映入眼帘:万欲司。
云若初柳眉微微凝聚在了一起,不禁在心中想,这万欲司是何地?为何从未听闻过皇宫中有此处?
只见万欲司外寂静冷清,毫无行人走动,一眼望向其中,更像是了无人烟的不毛之地,与冷宫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若初不禁打了个寒颤,正要收回目光时,忽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赤红色身影在那万欲司中闪过,她的眸光刹那间便被点亮。
他怎么会在那里?
带着心中的疑问,她渐渐地脱离了薛楹与李宛南二人,独自走在最后,悄声对琳琅说:“琳琅,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琳琅还未来得及制止,便看见云若初已经只身跑入了万欲司中。
琳琅大惊失色,想要再唤她时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薛楹与李宛南似乎是听见了动静转过身来,不见云若初,便向琳琅询问,琳琅只得先编造个谎言搪塞过去,自己再赶忙想办法将云若初唤出来。
琳琅站在万欲司门前,面色焦急,只盼着云若初在里面不要出事才好。
这厢,云若初跑入万欲司中便寻着方才看见的那抹身影的方向而去,他行的极快,但云若初仍旧在一拐角处发现了他飘飞的赤色衣摆。
云若初赶忙跟上前去,只是一路上都未见着这万欲司中有人活动的痕迹,她不禁觉着奇怪。
压低了身子,放轻了脚步,偷偷摸摸地跟上了那人。
只见眼前忽然转为了一片漆黑,她仔细瞧了片刻,看样子是一地牢。
她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朝地牢中走去,但却因没有火烛而在里面失了方向,她便只得摸索着墙壁向前。
手触及到身旁的墙壁时,她只觉奇怪,细细地感受了一番,才发现这地牢中的墙壁皆是用坚铁所制成,冰冷的触感通过指腹传递至她心尖,她没有来得感到一阵冷寒。
颇有毛骨悚然的意味。
继续向下走,终于,见到了星星点点的烛光,她朝着那烛光缓缓向前,便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牢房。
但这牢房却不同于寻常牢房那般,而是四周皆被坚铁与钢板封死,没有一丝缝隙,想来也不会有一丝光亮漏进去。
她不禁一惊,这究竟是怎样的地方?都关押着怎样的人?
竟需要用这般强烈的手段来管制。
耳边不时传来从牢房中猛力拍打钢板的声音,想是关押在其中的人死死挣扎,妄图从中离开。
不同于万欲司中上方的寂静,此处,就好似扣留着万千恶鬼的地狱,漆黑昏暗,阴湿冷寒,人们叫喊着拍打着的声响此起彼伏,就好似鬼魂游荡人间,怨气不止,无法转世。
云若初如此一想,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怖意升腾而起。
但正因为如此,她更想要知道,安永琰究竟为何来此?来此又是在做些什么?
她秉着这样的信念,壮了胆子往里继续行走。
不一会儿,她忽然听见一个阴冷而充满着戾气的低沉男声重重地回响在这甬道之中。
只听他说:“你们不用担心,这外面一切顺利,接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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