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笑出声来:头一次见到有人洋洋自得地将自己的脸皮踩在地上,狠命碾了几脚之后又将它戴回去的。她微微一笑,用轻到让两人都能听清的音量说:“想好了。”
看她的表情,何中励很满意:“你答应了?”
他就知道,周磬不会是个榆木脑袋。更何况他开出的条件那么优厚,想来没人不会动心。
“我想好了——”周磬缓缓卷好自己的衬衣袖口,悠然道,“我不答应。”
“何叔,”她站起身来,嘴角弧度渐渐上提,像一把美艳而又慑人的刀,随着薄唇里蹦出来的字,将何中励仅存的体面一刀刀切碎:“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冒着风险,为了那个什么……”
“啊,对了,”她觑着对方比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还阴的脸,故意慢悠悠地道:“物理学院院士的评选名额,就去帮你篡改论文吧?”
“我跟你提过许多遍,我们现有的实验条件不足以验证你的结果,能达到这么高精度的对撞机,全世界现在也没有几台,就算有,也都是在nasa的实验室里。”
“而且,”她轻声地,带了点恶意地说,“我跟《physics》的编辑有过接触,他们的口味也不奇怪,并不只盯着尖端技术搞花头,只要有真才实学,很容易过稿的,不是吗?”
何中励面色红红白白,十分不好看。两人对视半晌,他“哗”地站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将放在茶几上的资料都带下去几张:“周磬,你等着!”
周磬望着他怒气冲冲甩上门的背影,无所谓地笑了笑,用口型冲着空气说了一句话。
——随时恭候。
物理兴趣小组今天的活动安排在中午,徐知阳提前到了教室,想要在开始之前做一些实验器材之类的准备,却发现周磬已经将器材都准备好了,正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周磬身边,轻声问道:“周老师?”
“啊,”周磬回过神来,“徐知阳啊,来得这么早?”
徐知阳说:“想着提前过来整理下器材什么的,没想到您已经都整理好了。”
周磬点点头:“嗯,我今天没什么事,下了课就直接过来了。”
徐知阳笑了笑:“今天是要做什么?”
周磬随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换了个姿势,愉快地说:“用分光计测波长,挺有意思的。”
何中励毁了她一上午的好心情,只有现在,跟学生说话的时候才能放松些。
徐知阳盯着她唇边若隐若现的笑容,猛然间听见心底小人十分卑劣地笑了出声。
——徐知阳,你居然喜欢她。
不过你也不用太觉得有什么,小人补充道,毕竟系里没有女朋友的男生,百分之八十都喜欢她。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周磬的那天,她扎了丸子头,穿姜黄色毛衣搭一条吊带裙,未施粉黛,远远看去居然有几分稚气未脱的样子。
他看着她在开课后走上讲台,声音镇定从容,波澜不惊:“大家好,我是周磬,从今天开始,我将担任这门课的讲师,请多指教。”
徐知阳想,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喜欢她了。
这份不能见光的爱意在暗处吸取着来自他内心的养分缓慢生长,像是苗家传说中的蛊虫,利己亦损己。
为了周磬,他开始参加各种能见到她的场合:课前准备,课中提问,课后答疑,去办公室混脸熟,泡在图书馆研读专业书籍,以及参加物理兴趣小组,都只为了能获得她的一句肯定。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的专业成绩和水平极快地提升了,各大评优活动的名单上开始出现了他的名字。可就算如此,他也依然不觉得满足。
心上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他碍于各种桎梏,不敢上前。
她是一朵是他不敢采摘的,生长在高岭上的花。
周磬十分欣赏他,偶尔会给他开小灶:但他非常清楚,这只是一个老师对于勤奋努力的学生的欣赏,并不是他所希求的,女人对于男人的欣赏。
周磬突然想起什么,问徐知阳:“你是不是该开始准备考研了?有没有出国的打算?”
猛地被这么一问,徐知阳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口就有一帮嘻嘻哈哈的男孩子打闹着进来:“先生中午好啊!”
“先生”,是他们给予她的称呼。也不知道是谁先说起来的,说她上课时的样子,有点像说书先生,这称号便传开了。
周磬不以为意,叫她先生还是小姐都无所谓,她只求她的学生们好好学习,好好做人。
“行了,”她冲徐知阳扬扬下巴,意思是活动开始了,“来齐了吧,都坐好了啊,手机收起来,今天要做的是用分光计测量钠黄光双线的波长差和红色led灯的波长范围,注意事项有以下这么几点……”
徐知阳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在口袋里握得暴起青筋的手缓缓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