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睡得太沉了还是什么缘故,头直直地垂了下来,嘴唇正正好好地擦到了许慕然的胳膊,在那之上留下了一个暗红的唇印。
刹那间好像整具身躯的神经突触都集中到了手臂上,许慕然浑身一麻,脑海里充盈着的满满都是那一瞬间的柔软质感。
这大概是她自幼儿园以后接受到的,第一个来自于家人之外的“亲吻”。
明明不是唇与唇的直接相贴,她却依然烧红了脸——这个、这个……啊呀说不出话来,要报警了……
她面红耳赤地将周磬的头颅摆正,转而去料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在那柔软质感之后的奇怪念头。
只是不小心贴了一下而已啦,谁都会有不小心的时候呀。
会不会是你刚刚用的力道太大,把她的位置碰歪了,才会这样的。
要是她醒了……
这个想法一出,吓得许慕然连忙低头看了看周磬。
幸好,她没醒。
确认以后,她不敢再造次,只心不在焉地听着传进耳内的乐声,开始想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什么时候吃饭,她好饿啊。
周磬醒来的时候恰好是整场音乐会结束之时,听众刚刚开始安可,无论台上台下俱是一片黑暗。
她懊恼地眨了眨眼睛,自己居然睡着了……紧接着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她刚刚居然在许慕然的肩上睡着了。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周磬便觉得颇有意思地笑了笑:自己的本意是当她的肩膀,没想到到头来这个位置却倒了过来。
她一动,许慕然便感觉到了。她给周磬让出位置,轻声问她:“你醒了?”
她的温热气流流连在脖颈处,让周磬觉得嗓子有点干,她不动声色地挪开:“……嗯。”
下一秒,她便听见许慕然十分殷切地问道:“一会是不是就可以吃饭了?”
周磬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嗯,一会就可以了。”
台上灯亮起,整场音乐会彻底结束。
二人来到顶楼的旋转餐厅,随着服务生的指引落座。餐厅里的灯光有些暗,颇有种夜色迷蒙的感觉。旁桌的客人在轻声交谈,一切都显得十分令人惬意。
服务生抱着酒水单小步跑过来:“二位喝点什么?”
周磬将单子递给许慕然:“你看看。”
许慕然刚看了第一页,便被那些长长的价位闪瞎了眼。她强装镇定地将酒水单递给周磬:“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周磬唇角一弯:“你确定?”
“嗯。”
周磬愉悦地合上酒水单:“两杯水。”
……啊?
周磬:“我要开车,不能喝酒。”过了一秒钟,又补上一句:“你自己说的,跟我喝的一样。”
许慕然笑笑:“那好吧。”
过会儿两杯水便被端了上来,周磬执起其中一杯,冲许慕然笑道:“祝贺你今天运动会圆满成功。”
许慕然学她的模样,冲她轻轻一碰:“谢谢周老师。”
周磬看她一眼,斟酌道:“结果不重要,享受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许慕然手一抖,差点露出一脸囧相:难道……周磬听到了……
也不止周磬,大概全a大都听见了广播喇叭里传来的嘹亮的“恭喜许慕然获得女子组一千米项目的第二名……”
她强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将广播喇叭碎/尸千万遍的欲/望,假装云淡风轻地道:“嗯,我知道。”
如果能重来,她无论是打滚卖萌还是以/死/相/逼都不要再去参加跑步项目了,安安心心跳个趣味跳绳什么的好像也不错。
等等,如果广播里传来的是“恭喜许慕然获得了女子组趣味跳绳的第一名……”
好像……这样的场景也是有点羞/耻的。
她低头望向地面上排列得鳞次栉比的灯光和建筑,随口扯了个话题:“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家店吃东西。”
“嗯,”周磬很认真地点点头,“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家店。”
许慕然:“这家什么菜比较好吃?”
正好服务生将菜单送了过来,周磬便就着菜单,一道道指给她看:“这个牛排不错……乳鸽也行……油泼鱼?不不,那个很腥……”
许慕然一开始还能将注意力集中在菜上,到后来便成了脱缰的野马,拉也拉不回来。她的视线控制不住地跟着周磬的食指移动,好像追逐激光笔光点的猫,时时刻刻上蹿下跳,若抓不住便像百爪挠心。
“那就给你要个牛排,怎么样?”周磬下了结语,却看见许慕然正在呆愣愣地走神,她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怎么样?”
“啊,”许慕然回过神来,“好,就这个吧。”
周磬点点头没说话,伸手招来服务生,低声向对方交代菜品细节。
许慕然待周磬点完菜,突然奇道:“周老师,你为什么不爱笑呢?”
“不爱笑?”周磬蹙着眉沉思了一下,“我确实不太爱笑。”
见她也这么认为,许慕然再接再厉:“我觉得你还是多笑笑比较好,你看啊,你长得这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为什么在面对别人的时候冷冷的呢?”
只要是女人,都愿意听人家夸自己好看。
周磬薄薄的面皮上透出一丝红来,声音却平稳得丝毫不显:“我什么时候对别人甩冷脸了?”
许慕然说:“就今天下午的时候啊,我同事过来找我,说被你的眼神吓了一跳,虽然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我当时就想啊,你说你,笑起来的话有多好看……”
周磬一边听着许慕然絮絮叨叨,一边恶趣味地想:那个眼神,她的确是故意的。
见那个人一下冲过来拉住许慕然的手,她便隐隐有些怒气,可又不能表露出来,然后她就想——
淡淡地看她一眼,看看对面是什么来头。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心里的情绪不能外露,她一边经营着自己的小心思,一面“嗯/嗯/啊/啊”地应付许慕然,直到冒着热气的菜盘被端上来,她这才整了整自己的裙裾,对许慕然笑道:“吃吧。”
牛排煎到六成熟,内里可见隐隐红血丝,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战战兢兢地将其切下一小块,咬到嘴里又是另外一番奇妙感:鲜嫩多汁,满口生香。
许慕然不太会切牛排,切得歪斜零碎,她看着对面的周磬手脚麻利地将牛排切成大小规整的小块,心里缓慢地生出一股局促不安之感。
好似她现在被置于一片场地中央,许多盏聚光灯都围着她,众人都在看她,而她连剧本都没背熟,只知道非常惶恐地站在原地,将头埋得低一点,再低一点。
而下一秒,周磬将自己面前已经切好的牛排递给她,十分平淡地取走了她面前被切得惨不忍睹的肉:“帮你切好了,吃吧。”
“啊……谢谢周老师。”这让许慕然更局促了,她问周磬:“那你呢?”
周磬笑着摇摇头:“我没关系的,你不用管我,吃吧。”
见她这么说,许慕然也没再问,默默低头吃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磬站起身来,对许慕然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许慕然点点头:“嗯,好。”
她望着周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感觉稍微放开了些。她擦了擦嘴,又向四周鬼鬼祟祟地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在看她,这才悄悄伸出手去调整自己的nu-bra。
这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太不舒服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手刚刚触到后背,还没来得及碰到关联处,灯光“刷”地一下便消失了。
餐厅内响起短暂的惊叫,尔后便了无声息。
世界归于黑暗与静寂,安静得连心跳都像撼天动地的巨响。
过了几秒钟,远处亮起一盏豆大的灯光,接着便缓缓向许慕然这边移动。
她望着那盏灯,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在那盏影影绰绰、看不明晰的光亮背后,隐隐能看出是个穿红裙的女人。
眼看着灯光离自己越来越近,许慕然看清了对方的脸,刹那间卸下浑身重担:那不是周磬。
至于为什么二人都穿着红裙,大概只是巧合。
女人在她们旁边一桌停下,蜡烛映出坐在桌边的男人的震惊的脸。她将蜡烛放在桌面上,单膝跪地,手里举着一枚戒指,声音颤抖地问男人:“你……愿意……娶我吗?”
一旁的食客们已经从短暂的震惊进入了加油模式:“娶她,娶她,娶她……”
全场的焦点都在男方的态度之上。只见男人嗫喏着嘴唇,两颊的肌肉隐隐抽动,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无视了女方殷切的眼神,周围人卖力的叫好,不发一言地起身,大步离开了。
此时灯光亮起,众人皆识趣地低下头。
许慕然满心沉重地摇了摇头,便听见周磬轻轻叹息道:“you.”
你没有任何错,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没那么喜欢你。
人各有命,有人唾手可得,有人求而不得。
她转向周磬:“你回来了?”
“嗯。”周磬简单地点点头,递给她一个盒子:“给你带的礼物。”
“啊,谢谢……”许慕然惊讶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周磬下午在电话里说的话:给你买了礼物,就是觉得很适合你而已。
什么样的礼物,会让周磬觉得很适合她?
换言之,她在周磬眼里,是一番怎样的形象?
怀着满心的好奇,她轻轻将盒子打开,在看到内容物时,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根通体浅绿,间或有碧绿在其中洇开的翡翠簪子。
许慕然将东西取到手心把玩,更觉得这根簪好:握在手里的质感初而冰凉,后而温润,仿佛这东西有灵性,会呼吸。
她端详了许久,将簪子放回盒子,推给周磬:“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虽然不懂翡翠,却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好像料中了她会这么回答,周磬弯了弯唇角,笑道:“收着吧,这东西跟我倒还算是有点缘分。”
昨日在云里街,她被老婆婆叫到摊子跟前,一眼就看中了这根簪子,她想,如果许慕然戴上这根簪,一定很好看。
于是她问道:“婆婆,这根簪多少钱?”
谁知婆婆笑着摇摇头,道:“那个不卖。”
周磬有些气馁,试着跟人拉锯:“可是我好喜欢……”
“姑娘,我看你长得有点像我的老街坊,你爷爷奶奶辈里,有没有姓周的?”
这话倒是问得她一愣:“我,我就姓周。”
两人一番攀谈,居然发现这位婆婆曾经是周磬爷爷的老同学,两家住在一条街上,后来因为动乱,不得已而分开了。
记忆的拼图被一块块拼合,谈到兴之所至,婆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将簪子往周磬手里塞:“这是我婆婆带来的陪嫁簪子,好久没人陪我这个老太婆聊天了,今天啊,这根簪子,我……我就送你了……”
周磬自然不能答应,好说歹说地塞给老人两千块钱,又陪着她慢慢走回家,这才作罢。
临到屋头,婆婆笑着看周磬,用浓重的乡音说:“这簪子啊,是保姻缘的……”
她将这簪子送给许慕然,也是存了些说不清道不白的私心——这要是让她博导知道,肯定要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好的物理高材生,居然去搞了唯心主义那一套,让他情何以堪!
《留别妻》有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将它送给你,便是想与你结发。
听了周磬说完前因后果,许慕然也觉得十分神奇,她将簪子从周磬手里接过来,随手挽了个髻,问道:“好看么?”
周磬点点头,笑道:“好看。”
只要是你,怎样都好看。
酒足饭饱后,周磬叫来服务生结账。许慕然正准备肉痛地掏出钱包,只看见周磬简单地签了个字,对方便收起账单离开了。
许慕然张了张口,却没有继续往下问。
大概这种事,周磬也不愿意让别人过多议论吧。
走到酒店大门时,车已经在门口停好了。周磬从泊车小哥手里接过车钥匙,冲许慕然扬了扬下巴,语调轻柔:“我送你回家。”
一路开到许慕然家楼下,周磬转头望她:“上去吧,注意安全。”
“嗯。”许慕然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今天谢谢你了,周老师。”话毕,她笑着又补上一句:“要谢谢你的事实在太多了。”
周磬正准备说“没关系”,就听见她认真地道:“周老师,让我抱你一下吧,好不好?”
这种事,回答当然是“好”,怎么能不好?
于是周磬倾过身去,和许慕然浅浅地拥抱了一下。
一触即离,却回味长久,除了理论物理,她想不出有什么比她现在所正经历的更美好。
许慕然下了车,回过身来,冲周磬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