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时光难以打发,咸阳贵胄高官常在咸阳城外聚宴饮乐,冬雪平岗试骑射,号为冬狩。
余子式闭门不出竟也收到了请柬,而且是廷尉李斯亲笔誊写的请柬。余子式觉得去看看也好,李斯有请,不去倒是显得他多不识相。这些天的事儿太多,他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而不是整日颓丧下去。
到了城外,余子式才发觉这宴会规格之大多年未见,左丞相王绾,右丞相冯去疾,廷尉李斯,御史大夫冯劫,大将军蒙恬,上卿蒙毅,宗正郑彬,内府夏无且……
乍一眼望去,大秦满朝骨干栋梁几乎全到齐了。余子式看向李斯,端着酒杯的廷尉大人朝他轻轻一笑,端得是一派儒雅。余子式不失礼数地朝他轻点了下头。
坐在席位上,看着大雪压野的盛大景象,看着那些年轻的世家少年纵马卷平岗,余子式想,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不知多了多久,身边传来一道声音。
“赵大人,一起去看看?”余子式抬头看去,发现是左右两位丞相,王绾与冯去疾。
余子式点点头,“行啊。”他起身跟着两位老丞相往外走。走到一半,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李斯,轻笑着问道:“廷尉大人,得空吗?一起去走走。”
李斯看着余子式,颇为赞同地点了下头。
一行四人一起往外走,也没聊政事公务,聊得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余子式与李斯没怎么搭话,两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听着两位老丞相聊,听着他们抱怨人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时有耳鸣眼花。两老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些子孙辈的事儿,冯去疾就在这时回头看了眼余子式。
“赵大人,抽个空来家里陪我这寡孤老人吃顿饭如何?”
余子式眼中的笑意凝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寻常模样,“好。”按辈分算,华庭是冯去疾的外孙女,这一趟本来就是应该的。余子式低头笑了下,没说别的。
走了一阵,没走出去多远,余子式忽然觉得袖子被人狠狠一拽,“赵高。”
余子式浑身一僵,随即恢复了寻常神色回头看去。他从胡亥手中将自己的袖子拽回来,拢袖轻轻道了两个字。
“殿下。”
一旁的冯去疾、王绾与李斯也一起看过来,余子式一身清肃玄黑官服站在他们中央,一双眼淡漠地望着胡亥。无怪胡亥找到这儿来,他这两天的确是有心在避着胡亥,事情太多,头绪太乱,他不想多添事端,不如让胡亥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
胡亥盯着余子式,看着他那副淡漠样子,胸中气血一瞬间翻涌地极为厉害,“赵大人,借一步说话行吗?”
“殿下有什么话直说吧。”余子式看向胡亥,觉得胡亥经过了两天也应该冷静得差不多了,冷静下来,那就能好好谈谈了,说句实话,他觉得自己那天晚上也不算太冷静,那场对话他回忆起来,简直是糟糕至极。
胡亥沉默地盯着余子式,一字一句问道:“那人是华庭?”
“是。”余子式承认得相当干脆。
胡亥猛地攥紧了手,视线扫过李斯几人而后落在余子式的脸上,他放轻声音问道:“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会娶她。”
“你说什么?”胡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殿下,我会娶他。”余子式轻声道:“失陪了。”
胡亥忽然就愣在了原地。甚至连余子式从自己身边走过去都没能伸手拦住他。就在错肩的那一瞬间,胡亥像是忽然恢复了意识,“赵高,你今天把我扔这儿试试?”
余子式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向一旁的侍从吩咐道,“找个人送殿下回宫。”
“赵高!”
余子式转身往外走。
几位老臣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上前打个圆场偏偏胡亥的样子又太阴戾,冯去疾和王绾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一齐看向远去的余子式。倒是李斯先反应过来,恭敬地对胡亥说了一句,“殿下,臣也先失陪了。”说完这一句,他径自跟上了余子式。
“赵大人!”
……
不过三日,始皇下旨,婚讯就传遍了朝野。
余子式的日子倒是相当平静,自从三日前城外见了一面后,胡亥就没上门找过他,他索性也就不避着谁了,每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从内廷出来,余子式与郑彬正商量着事儿,拐过宫道余子式的脚步忽然一顿,说话声音也戛然而止。
郑彬抬头看去,宫墙,身穿青衣的宫女慌慌张张地红了脸钻到人后,胡亥慢条斯理地将衣襟理好,“怕什么?”他皱眉朝向来人的方向,眼皮都没掀一下,“滚。”
余子式瞬间反应过来,“打扰了。”看向一旁瞪大眼看热闹的郑彬,“换条路走吧。”
胡亥听见声音的那一瞬间浑身一震,抬头看向那两人,随即就看见两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他的脸色瞬间极为难看,手上青筋一根根跳出来。
“殿下?”那宫女见没有人了,回头看向胡亥。
“滚。”
余子式与郑彬换了条宫道走,走到一半,余子式谈着公事忽然问了一句,“郑彬,如果你的夫人忽然说要同你和离,你会怎么办?”
郑彬前一刻脑海中还是钟鸣鼎食,一下子跌到红尘俗事里没缓过来,“和离?为什么?”
“觉得和你过不下去了,就这样。”
郑彬思索片刻,肯定道:“找根鞭子先把她抽得半死不活,然后扛回家。”
余子式看向郑彬,“你……和你夫人动手?”
郑彬看向余子式,“凡事都是好商量,这事儿没得商量,这种女人不打不识相。”
“可是,我听闻尊夫人的父亲与兄长都是在野武将,尊夫人也是将门巾帼。”余子式犹豫道。
郑彬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事儿,她真敢说这话,我真能抽死她。过日子最怕想太多,整日里折腾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日子还过不过了。”郑彬说到这儿忽然笑了起来,“不过吧,我想不想抽她,与我舍不舍得抽她,这就不是一回事了。”他看向余子式,颇为有兴致道:“怎么,你怕华庭悔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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