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式时那一刻余子式的目光他这辈子都很难忘记。
越是随着年纪增长,他越是清楚的感觉到余子式对自己的期待其实就是平庸。不需要所谓过人的天赋,更不需要什么谋略手段,他只需要像个最普通的人一样碌碌无为就好。他一直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他想了近十年,他始终不能明白。
于是,他不习武,不学箭,不读书,不思进取。直到他的膳食里第一次出现不该有的东西,他宫里的人第一次往他的宫室里放不该有的东西,他第一次失足落水。他知道余子式在照拂着自己,只是很多事其实没法滴水不漏,于是他将那名貌美的宫女填了水池,如今她骨血养出的荷花已经开落了四五茬。
他真的想做一个很平庸的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可是他永远记得韩非死的时候,余子式浑身浴血的场景,那样子他此生难忘。
抱歉,先生,我真的没法做到你喜欢的样子。胡亥伸手,却没敢碰到余子式的脸,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忽然,余子式的手似乎轻轻动了一下,胡亥的手猛地僵住了,顿在空中一动不动,他连呼吸都滞住了。
很久之后,余子式依旧没有苏醒的样子,胡亥收回手,定定着他看了许久,忽然他低头,轻轻吻上他的额头,那一瞬间不可自已的战栗让他浑身发冷。
……
金碧辉煌的宫室,甜腻的熏香,红烛昏罗帐。穿着黑色宫服的圆脸少女看着跪在她脚边的宫女,半晌她冷笑道:“听说你受伤了?伤得挺重吧。”
小罗抬头看向那黑衣的尊贵少女,忙恭敬道:“公主殿下,奴婢这么做全是为了殿下你啊。”
“为了我?”华庭笑得愈发阴冷了,“你这么多天躲在胡亥的宫室里,我倒是觉得你是把我给忘了。”
“殿下,胡亥不喜生人,奴婢为求他的心软使得自己能留下,这才许多天没出来见公主殿下啊。”
华庭伸手不耐烦地扯了下自己的袖子,“什么都是黑色的,真不知道这颜色到底哪里好,什么水为黑德,竟是些没用的话。”
小罗似乎很习惯华庭的性子,一点都没有对华庭忽然转换话题觉得诧异或者反应不及,她立刻说:“黑色尊贵,正好衬公主殿下的高贵,公主与大公子殿下站在一起两袭黑衣那真是尊贵无匹。”
华庭瞬间弯了眉,“兄长自然是最尊贵的。”她低头理了下自己的袖子,心情颇为不错的拍了下自己的黑色宫服,她看着小罗那身大红色宫装眼中的不悦也减了些,她嘲弄地笑道:“胡亥瞧着还挺喜欢你的,这赤色衣裳也不是谁都能穿的,他对你算是上心了。”
小罗把头低得更下了,全然看不出一丝轻浮与不尊敬,“这衣裳奴婢自然是配不上的,这都是殿下你给的恩赐,奴婢绝不敢有越矩的念头。”
“也是,没有本宫你哪里有今天?”华庭拿脚将小罗的下巴挑起来,颇为挑剔地看了会儿,“这张脸倒是真不错,我一眼就觉得你这种身份当配胡亥那种人,本宫果然没看错,他也就配得上你这种人了。”
“殿下说的是。”
“这么久过去,也就你说话我觉得还能听。”华庭明显心情不错了许多,她早已屏退了宫人,此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脚踹了下小罗,“对了,父王前两天送了两件黑色宫装给我,我明日有场宫宴,你给我挑挑哪一件我穿着好看。”她指了指帷帐外面,“去,给本宫拿过来。”
“是。”小罗立刻麻利地爬起来丝毫不敢犹豫地给华庭去拿衣裳。不到片刻,小罗就用木质托盘托着两件衣裳过来了。
华庭抬了抬下巴,兴致颇为不错道:“你觉得哪件比较好看?我明日要穿,你仔细着挑。”
小罗伸手,小心翼翼地将两件衣服拿起来看了看,认真地比较了一番,时间恰到好处地控制在华庭觉得她有用心在选,同时又没失去耐心的那点上,她将其中一件黑色的宫装递上去,“回公主殿下,两件都是极衬殿下的气质,一件尊贵无比一件秀气精致,陛下对公主真是极为用心。只是既为宫宴,当然是尊贵为好,彼时坐在席上端庄大方更是与大公子殿下合衬,让这些底下人都看什么叫王族威仪。”
“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华庭伸手接过那件宫装比了比,脸上露出满意的样子。“你这人虽说身份卑贱,眼光倒是不错。”
“奴婢哪来的什么眼光,是殿下本就风姿尊贵过人,穿什么都是极为好看,哪关奴婢的眼光什么事。”
“你说话倒是和从前一样,我宫里也就你说话能听了。”华庭抱着那衣服看个不停,似乎在想着自己明日晚宴的样子,她随口道:“还是得让你早点回来,这些天没了你我倒是有些不适应。”
小罗低着头,眼中的锐利一闪而过,她忙惊喜道:“殿下,奴婢也想早日回来伺候你啊,这在别人宫里仍是心心念念想着殿下,只盼早日回来。”
华庭冷冷哼了一声,“想回来?你一个奴婢宫女,本宫没说你能回来,你就是跪着爬回来我也给你拖回去。”她伸手将那宫装忽然捏紧了,“胡亥最近怎么样了?你与他处了这么久,当是知道些什么了吧?”
小罗立刻露出一个畏缩的表情,抿唇像是有些害怕般道:“公主所料不差,那胡亥果然是肖想着大公子的位置,奴婢还瞧见他对大公子的车撵露出那种……奴婢觉得真是吓人,若不是因为大公子身旁有宫人,我还真以为胡亥想杀了大公子呢。”
华庭猛地拍了下榻,“他敢?”她怒道:“我就说他心中定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兄长的位置,兄长心中仁爱,不知道他豺狼之心,本宫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当真是仗着父王的宠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一介掖庭罪人之子,真不知道父王为什么对他这么好?骑射诗书没有一样比得上兄长,简直是废人一个,我若是父王早就想将这种人拖去填井了!”
“殿下别生气,这为了一个废人气坏了自己可就不值了。”小罗忙道,“殿下放心,大公子殿下战功赫赫,又是极得人心,胡亥这种什么都不是的人定不能威胁他的位置,否则真是上天无眼。”
华庭却是愈发怒不可遏了,“上天还真是无眼了,兄长声名才德俱是诸公子中第一,父王他却就是什么都看不见,偏偏就是对胡亥那废物一天到晚关心有加,连排宫宴位置都是他在我前头!我母堂堂冯家嫡女,我居然要坐在一个罪妇之子后面?若不是兄长实在是声名太盛,父王真说不定让胡亥那废物替了他的位置。若不是如此,为何父王这么些年都未曾册立太子?说不定是真存了扶那废物上位的心思!”
小罗顿时惊恐道:“殿下,真是如此,那殿下你定要帮帮扶苏殿下啊,这不能让一个亡国罪妇之子替了大公子的位置啊。”
“自然,有我在。谁都别想肖想我兄长的位置!”华庭冷笑道,“你放心,这天下正统之位,一定是我兄长的。他才是真正的秦王陛下,其他人谁都不配!父王与兄长看不清那废物的野心,我华庭却是心里明镜似的。”
“这可全靠殿下你了啊。”小罗像是用看着最后的希望一般看着华庭,忙低头行礼。
“起来,本宫不是已经在做打算了吗?不然派你去做什么?”华庭自得地笑了笑,“都说胡亥那废物不近女色,我偏不信,这装什么君子都还是掖庭出来的废物。”
“是,殿下当真是聪明,如此奴婢就能待在胡亥宫里替殿下监视这胡亥的一举一动,殿下放心,若是有丝毫异动定会还报殿下你。”小罗极为坚定道。
“也算你机灵,本宫没瞧错人。”华庭颇为赞赏地看了眼小罗,“你记得,但凡有一丝异样,你定要回来告诉本宫,若是他真敢起什么不正当的心思想做些什么事儿,本宫也不会念及同宗兄妹之情,即便是兄长与父王不同意,我也要将他杀之后快。”
“殿下真是陛下血脉,这一生的铁血大秦英气,真是像极了陛下。”小罗衷心赞叹道。
“那是自然。”华庭抱着那件黑色宫装,扬眉笑道,“行了,你走吧,离开太久怕是会被怀疑,虽说胡亥那废物也怕是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本公主做事从来谨慎,他身边那个什么什么符玺监事赵高倒是听上去挺厉害的,可别让他怀疑了。”
“是,公主殿下果然谋略无双。奴婢这就回去,奴婢告退。”说着小罗还甚是不舍地看了眼华庭。
“行了行了,下去。”华庭抱着那件宫装又仔细地在身上比了比,没再多看一眼小罗。
小罗低腰退了出去。她往外走,一直走出去很远她才褪下恭敬,冷笑不止,良久她薄唇轻启吐出冷冷两个字。
“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