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式摆摆手,负手踏步而去。
……昏暗的房间里,案上摆着一只漆黑的剑匣。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按上了那剑匣。黑暗中一声清越的金属声响,那剑匣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柄剑,剑身上刻小篆二字。
纯钧。
修长的手捏住那把剑的瞬间似乎颤了一下,片刻后,穿着简洁黑衣的男人蓦地起身把利落地把剑绑在了背上。一头清爽短发的男人伸手绑上了面巾,刷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余子式最终是翻墙走的,因为那青衣的女子呆坐在他院子里的如水长阶上,与那一院子殷红招摇的虞美人相对无言。在翻墙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回头看了眼那花丛中的女子,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人生长恨水长东。
随后他稳稳落地,再无回头。
韩非身份特殊,被关在了王宫监狱中。余子式唯一的优势就是他对这一块的地形很熟悉。当年第一次进王宫的时候,他就特意打通关系走过一遍牢狱,当时想的是万一以后哪天马失前蹄栽了,他实在不行还能越狱而不是等死。
余子式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竟会是来劫狱的。他轻轻溜了进去,把动静放到最轻。此时正巧是凌晨,狱卒有几个甚至在打瞌睡,余子式进去没花太大的工夫。
万不得已,他不想杀人。
韩非睡得极浅,他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金属撞击声惊醒的。黑衣蒙面的男人恰好借着剑气小心地震断了牢狱门上的锁链,推门而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韩非轻轻皱了下眉。
暗杀?韩非有些不解。
余子式收了剑,活动了一下已经冰冷到没有知觉的右手,“走了。”他对着韩非飞快地说,掩饰着自己身体的异样。纯钧剑果然对心脉冲击极大,他还没怎么用就觉得难以负荷。
韩非下意识觉得短发男人那声音有些熟悉,却没听出来是谁,他根本不觉得秦国有人会来救他,所以当余子式收剑入鞘上前一把拽着他往外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震住了。
两人刚走出去没几步,脚步声忽然在走道尽头响起来,一下又一下。余子式瞳孔猛地一缩,这个时间点居然还会有人来?他拉着韩非的手瞬间就加重了力道。还没想出来怎么办,拐角处却已经走出来个人。
那人脚步猛地一顿,看着走道尽头的黑衣人与囚犯,眼中诧异一闪而过。
李斯。
余子式脑子的神经猛地绷紧了,脑子里电光火石一样只有一个念头,李斯不会武功。纯钧剑猛地出手,余子式没有丝毫犹豫腾身而去,想在李斯呼救前把人控制住。
“小心!”身后韩非忽然喊了一声。
李斯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就在纯钧剑气掀起他一缕长发的时候,余子式觉得拐角处忽然一股极为霸道的剑气直逼他脸而来。纯钧剑强硬地换了方向,挡了那一下。两道剑气猛地撞上,余子式被生生震得退了两三步,胸腔血气翻涌。
拐角走出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白衣披甲,面若寒霜。余子式这才发现刚才不是剑气,这青年手中是一柄霜雪□□。
这一下的动静极响,所有的狱卒都清醒过来,脚步声一时间极响,余子式心里暗道要砸。他回头一把拽住韩非就往外闯,那青年横枪而立,挡在了李斯面前,一身雪色长衣,隐隐有沙场的血气。
他轻轻扫了眼余子式,修长的手微微活动,□□划过地面最后抬起直指着余子式,那一眼的气势让余子式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斯淡漠的声音在牢狱里响起,“留活口。”
余子式缓缓抬起纯钧,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气息催动着纯钧剑气,寒意顺着经络游走。这里没有魏筹没有吕不韦没有司马鱼,这里只有他余子式一个人,执着一把邪气凛然的剑。
“走吧。”韩非在他身旁忽然低低叹道,“我知道你是谁了,离开这儿。”说话的同时,韩非拿着件东西往余子式的怀里塞了一下。
余子式没说话,轻轻点了下头。下一刻,纯钧所有剑气骤出,直朝着那白衣青年而去,他破釜沉舟,也只有这么一招。那青年面色一凛,□□携着如虹的气势猛地刺出,余子式不躲不避地受了这一枪,甚至在被长□□中濒死的关头都在催动纯钧剑气。
那青年在□□贯穿余子式胸膛的前一瞬间想起李斯那句“留活口”猛地截住了手中的枪,而余子式的剑锋却是离他脖颈只有极近的距离了,他避闪不及,瞳孔骤然绽出迫人的寒意。余子式眼中杀意极重,却在最后关头猛地侧了下剑锋,纯钧剑气狠狠扫过青年脖颈,连带着肩膀都掀出血肉,瞬间染红了青年的白衣。
余子式毫不犹豫抓住唯一的空隙猛地朝外飞奔,那一刻脑子的思路竟是极为清晰,朝哪儿走,往哪儿退,余子式这辈子都没这么清醒过。
“抓住他!”
哗的一下,整个监狱的都燃起了灯,灯光连带着蔓延亮了大半个王城。侍卫的脚步声,狱卒的叫骂声,余子式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似的,镇定而迅速地朝掖庭掠去。纯钧剑气寒意太重,他身体大部分地方都没了知觉,连带着胸口几乎贯穿的伤口的疼痛都不怎么剧烈。为了避免人顺着血迹追来,他逃亡的同时甚至还抽了个空慢条斯理地堵住了伤口。
刷一声他纵身越过掖庭的外墙,落地的一瞬间眼前一片黑,却没有失去意识。
“谁?”
一道熟悉而冰冷的质问声音响起,余子式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一个方向,眼中的黑色还未散尽,他隐约看见那孩子的脸。下一刻他猛地扯下脸上的面巾,“别出声,是我。”说完话,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污。
天色将亮未亮,短发的青年几乎是右手撑剑半跪在原地,浑身黑衣都被血染透了。
下一刻,一个察觉有异的侍卫追到掖庭,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院中的人。
他还没来得及喊人,一支箭铮得一声穿过了他的咽喉,带着他的身体一齐狠狠钉入了墙,干净利落,一箭致命。他睁大了眼倒下,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胡亥放下弓箭,脸上血色褪尽,他颤抖地看向余子式,“先生。”出口声音颤得几乎失声。
余子式耳边一片鸣声,眼前是大片大片的血色,而后是汹涌而来的,安宁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