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院子时,一眼就看见堂前站着的娘,那微微驼背的身形,在夜色里越发显得弱不禁风。
“娘!”我勉强笑着叫了一声。
“新月呀!你没事吧!”娘在花影的扶持下走上前来,眼睛在我脸上看了又看,一副极不放心的神色。
“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笑着转了一圈,安慰道。
“那就好!不会骑马,咱就别骑了!娘老了,经不起吓喽!”娘唠叨着跟我一起进了屋子。
“妹妹,受惊了吧!快过来吃饭!”嫂嫂一边指挥着下人上菜一边拉我坐下轻声安慰:“刚学骑马,都是这样的,多练几次就好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让你们担心了!”
一时默默地吃完了饭,丫头们扶了娘回屋休息,我和嫂嫂坐着等大哥回来。
“新月!”大哥慌慌张张进了门,马鞭往小狐狸手里一扔,就“蹬蹬蹬”径直进了堂上。
“他奶奶的!刚听罗成这小子一说,我就把他骂了一顿,这小子近来做事越发毛毛糙糙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事有点邪啊——”大哥接过嫂嫂递过去的茶杯,喝了一口,欲言又止。
“大哥,新月倒是想向大哥再打听一个人!”我把今天下午所见那几个人的样貌打扮约略讲述了一番,只是有意忽略了我和那个人之间的对话。
“你认识他?”大哥一脸狐疑地看向我。
“嗯!……!”我无奈地点点头,又觉得这样回答有点勉强而且显得莫名其妙,所以吞吞吐吐又加了一句:“很久以前见过,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准是画上那个英俊的公子!”嫂嫂一直低头忙着手里的活计,这时候大约想起了我那幅画上的人物,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我抿嘴一笑,分明话里有话。
“这就对啦!”大哥忽然大笑着拍了一下桌子:“我说罗成这家伙见我时怎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哈哈!”
“大哥嫂嫂,你们再这样取笑我,我可要恼了!”我故作生气地站起来要走。
“你瞧!老程!都是你!”嫂嫂一脸怜爱地示意我坐下。
“不对呀!这里方圆上百里可都是我们瓦岗寨的地界,若是咱们瓦岗寨的人,我没道理不认识呀!那幅画上你嫂嫂呀让我看过,真的——没见过!”大哥双手背在身后,在屋里踱过来踱过去,时而皱眉深思、时而自言自语。
“说不定真不是咱们瓦岗寨的人呢?”嫂嫂停住手里的针线,抬起头来问道。
“不可能!除非——!”大哥的脸色忽然一凛。
“除非什么?快说呀你!”嫂嫂焦急地催促着。
“除非他是——细作!”大哥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会吧?”嫂嫂半信半疑地看向大哥:“咱们这瓦岗寨不是像铜墙铁壁一般吗?细作?怎么可能进得来!”
“妇人之见!细作呢!也分高等的、低等的、能干的、窝囊的,像我、像叔宝——不是就闯过窦建德那老秃驴的大营吗?”大哥一说起打仗的事儿,一时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瞧你——说正事!”嫂嫂嗲怪着提醒道。
“哎呀!别催!依我看,这人倒是个很有身份的人,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武功、头脑也一定不弱!”大哥说着颇为赞许地点点头。
“可是——”大哥低头沉思了片刻,显得有些为难。
“我知道大哥想说什么——如果他是窦建德或者王世充的人,新月该怎么办?……大哥……新月不知道!”话一至此,我的心思突然黯淡下来,亲情、友情、爱情,我都想要……,可是,上天会那么眷顾我吗?
“哎呀!老程,你也糊涂了!人是谁——都没有搞清楚呢,就开始乱下结论,没得又惹妹妹不开心!再说了,就算他是什么王世充窦建德的人,难道就不会来投咱瓦岗寨吗?像你、叔宝还有我爹,原来不都是大隋朝的将军吗?”说完,她安慰般地在我手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指暖暖的。的确,嫂嫂虽是女流之辈,但是说起道理来条理清晰,语气中又总有一丝泼辣和爽利,倒叫我心里的阴云散了不少。
“嘿!你这婆娘,我老程倒是小看你了!行,我明天就去问问徐茂公,这黄河边上一带可是他的管辖!”哥哥大笑着拿起手杯一饮而尽。
“说来也奇怪!”
大哥好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把茶杯放下若有所思地说道:“听叔宝说起,今日大头领接见了一个打江都来的黑衣人,带了一封宇文化及的密信,说是什么——讨要失散的公主!大头领一听是那宇文化及的人,没说上两句话,就让给打了出去!叔宝呢,干脆把他丢到黄河里喂鱼去了!”说完这几句话,大哥手抚虬髯、哈哈大笑起来,然而那眼神却有意无意间从我脸上划了过去。
我确信,关于我的身世——大哥一定是猜到了。是啊,大哥虽外表粗犷,实则内心很细,又有什么能瞒得过他呢?
想到这里,我看向大哥的眼睛里多了份默默感激的温情。我们彼此了然于心地笑了!
窗外,一轮明月皎洁而明净,夜已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