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藕官和菂官口中言及的龄官,却是大观园中又一个苦命人。
龄官扮的是旦角,于演戏极有天赋,连元春娘娘归省当日,都曾亲口称赞她演得极好,要她不拘哪出,再作两出戏,又特地吩咐“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还额外赏赐了宫缎、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等物。
龄官原本被贵人看重,理应有着大好前程。岂料一来她生性执拗清高,不肯趁机攀附权贵,二来私心恋慕着宁国府里的正派玄孙贾蔷。
那贾蔷极得贾珍溺爱,皮相虽美,却是个生性风流的公子哥儿们。原本他也和龄官相好过,两个也曾山盟海誓,只是待到皇太妃薨后,诸戏子被遣散,龄官依约等候贾蔷来接她,苦候不至,方知情郎变心,绝望之下竟然投水而亡。
想到龄官的遭遇,宝钗对黛玉就有几分放心不下,又忍不住问道:“先前我听那梨香院中在排演《牡丹亭》里的戏,你听那戏文如何?”
黛玉正在为藕官、菂官之事震撼不已,却不想宝钗竟问她戏文,一时转换不及,却听宝钗不等她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有一句肺腑之言,你且记住了。这《牡丹亭》、《西厢记》的戏文,虽不算什么正经文章,却也是前人千锤百炼的精华所在,自是词藻警人,耐人回味。想来你最喜诗文之道,那戏文你也是喜欢的。只是我却要劝你一句,此书文法虽佳,但叙事却只是哗众取宠而已。若是将那戏里的故事信以为真,移了性情,难免吃了亏去。”
黛玉少女心性,正是情思缠绵之时,哪里听得进宝钗的言语?心中到底有几分狐疑。
她欲要争辩时,宝钗却容不得她争辩,只向她款款说道:“你放心,我这般说,并不是要罚你。你当我不是淘气的?当年我们家里却也是读书人家,祖父手里最爱藏书,姊妹兄弟都喜欢些诗词,还有这些《西厢》《琵琶》等戏文,应有尽有,大家都偷背着人看。大人们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总不济事。直到那日我师父跟我说了一句话,我才悟了,从此把这些东西丢开了去。你倒猜猜看,她说了什么话?”
黛玉听宝钗娓娓道来,却是早听进去了,此时听宝钗问,便笑道:“想来你师父必是那位从宫里出来的姑姑了?她见多识广,说的话,必然是比玉皇大帝的符咒还管用呢。”
宝钗摇头道:“这你却是猜错了。她只不过告诉我,《西厢》戏文讲的故事是从《莺莺传》里化出来的。那《莺莺传》相传是大诗人元稹以他表妹为蓝本编出来的故事。你可知莺莺的结局究竟如何?”
黛玉素来知道唐朝大诗人元稹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传世,料得必是一个痴情种子,况且那《西厢记》中,张生和莺莺亦是在红娘的撮合下缔结良缘,想来莺莺的真正结局也不外如是,只是一来她是闺阁小姐,生性矜持,二来见宝钗说的郑重,料得必有内情,故不好讲自己的猜测轻易说出。
“是如何?”黛玉轻笑道,“妹妹素知姐姐最是博闻强记,就别在此时卖关子了。”
宝钗果然尚记得《莺莺传》里的字句,她敛了容色,向黛玉一字一句道:“张生亲口说: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
黛玉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她自然明白这段话的意思。无非是张生为自己的薄幸辩护,说莺莺是绝世妖物,张生自己德不足以胜妖孽,只得忍痛放弃。可是莺莺何其无辜?
“莺莺说,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最终了却了这段孽缘。”宝钗继续说道。
只是黛玉乍闻此事,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宝钗仍旧有许多话想说的。宝钗想告诉黛玉,相传《莺莺传》的模本是元稹的表妹,元稹对其始乱终弃后又流连不忘,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却是写给他的发妻韦氏,可见世间男儿之薄情寡义,绝非《西厢记》、《牡丹亭》戏文中的深情无悔。若是误信了这些戏文中的故事,只怕一步错,步步错,再回头是百年身了。
宝钗见黛玉已经花容失色,再不忍说下去,只是笑着向她道:“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前朝民风混乱,怎如我朝谨守礼仪?只是闺阁女子却越发难了,行止稍有差池,就恐被人笑了去。”
黛玉沉默。
她其实只不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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