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这个倒是不妨。既然是这等美味,总不好敝帚自珍的,理应拿出来让人品尝才是。你有心和刘姥姥一起做个小本买卖,开个点心铺,自然也是好的。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尽管开口。生意上有不懂的,要么捎信问我,要么请教请教这里的掌柜。”
香菱神态安稳了些,却仍有几分犹豫。
宝钗看出来了,就问道:“还有什么为难处,索性一起说了罢。你离了我不过这半年多,怎的越发不爽利了?”
香菱只得开口道:“原先那铺子里,算姚先生的三分本钱。她说,她手头虽无现钱,但只凭了她经营上头的手段,偶尔出那么一个两个点子,保管我们受用不尽。这叫什么技术入伙。”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宝钗的脸色。
“凭了她经营上头的手段?”莺儿在旁先冷笑了一声,“就凭她编故事的手段吗?”
刘姥姥踌躇着说:“都是我老婆子眼拙,没看出来这里头的门道,被她哄骗了去。其实这当铺里的规矩我们也都熟得很,只是不知道怎的,被她唬住了,未曾往这上头想。”
香菱忙道:“这怎么能怪姥姥。都是我不好,一心想着寻点事做,催着姥姥跟她签了文书。”
宝钗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这两人是先前应允了姚先生要平白分她三成红利,如今姚先生身份败露,生怕自己怪罪,在那里一唱一和讨主意呢!
“为商之道最讲究诚信二字。”宝钗何尝真个把点心铺这几百两银子的小本买卖看在眼中,不过微一思忖,便有了主意,“既然是答应她了,也签下了文书,倒不好因为她是个女的就翻脸不认账。不然,事情若是传出去,旁人不说她坑蒙拐骗在先,倒像是咱们看人下菜碟了。何况我说句公道话,适才同这人一番问答,这人确实有些见识,只是性子太急,行事太过偏激。那黄金丝我也尝过,想来除了咱们家香菱妙手烹饪外,这人的指点也是功不可没。既然如此,分她三成又有何妨。只是有一样,日后她再说什么话,你们不要去听,也不要去信。这人口才了得,怕只怕一不留神就被她绕进去。”
香菱和刘姥姥对望一眼,这才觉得心中好大一块石头落地。这番结果是她来前再料想不到的,看到自己曾崇拜过的姚先生被宝钗批驳得说不出话,夺门而出,她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以她对宝钗的盲目信服和认同,自然不会觉得宝钗这般做有任何的不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境却总感觉有些压抑,反而多了些迷茫酸涩。
宝钗的声音却还在继续。“是,天底下的女子,日子原比男人难过些。可若真个听信了她的蛊惑,跑去什么女儿谷,就是大错特错了。头一条,弃家离亲,不能侍奉父母,孝道何在?再则每日里说这些歪理邪说,朝廷那边也断然容她不得。我听说外头什么天理教闹得厉害,此人莫非是学的那一套?”
刘姥姥忙说道:“天理教可不是说这套呢。我老太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若她是天理教,早一顿棍子打出去了。”
这边众人在绸缎庄后院喝茶吃果子,说些闲话,那边姚先生又是气愤,又是不甘心,出了绸缎庄大门就一气猛走,一直走到一家客栈门前停住。
这客栈在鼓楼后面的一条胡同深处,只在外面街上放了块不大不小的招牌,丝毫不起眼,不是本地人一般还寻不到地方。姚先生却似乎很熟悉这里,一路钻胡同,进客栈,拐了几拐,来到一间颇为幽静的房舍前,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看也不看屋里的人一眼,先气鼓鼓说道:“你那宝贝徒弟,果然难缠。我还没说上几句话,先被她派了一大堆不是。”
屋子中那人从背面看是一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正在对镜理妆,听姚先生抱怨,这才放下发钗,慢慢转过头来。她相貌端庄,眼角眉梢一丝皱纹也无,乍一看看不出年纪,唯有发髻上掺杂的几根白发,显示她绝非双十年华的青春少女。
如果宝钗在此处的话,她大抵会露出惊喜的神色,直接展示她孩子气的一面,扑上去喊师父。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父亲当年为她聘请的教养嬷嬷——在宫中当宫女直到二十五岁出宫的孙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