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秦业自养生堂抱养之女,小时曾因一些瓜葛来宁府里做客,当时贾敬之母犹在世,向外头只说因投了老太太的缘法,养在家里。从那时起宝珠瑞珠两个就伺候秦氏,因秦氏得势,她们两个也如千金小姐一般,等闲的下人们哪里敢惹,就连贾蓉娘当日,都要给她们几分薄面。
谁知人生际遇,正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秦氏去年病时,她们两个私下只说怕秦氏去后,两人的好日子没了。偏生一时秦氏的病逐渐好了,宁府里掌家的大奶奶尤氏却不似先前般好说话,开始拿起婆婆的款来。秦氏也不似先前之娇纵气高,也开始学着屈尽儿媳之道,背地里常在无人处垂泪,说一些“果然女人家命苦,娘家硬才能腰板硬”“偏我命苦,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之类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宝珠和瑞珠两个也不敢深劝,只是为自家发愁。
岂料想忽有一日,两个丫鬟也不知道宫中秘密来了什么人,关起门来跟秦氏说了什么话,那日秦氏饮食如常,到了夜里,突然就说要出去走走。宝珠二婢只当她和贾珍有约,不敢过问,等到发现时,秦氏一根白绫吊死在天香楼上,早就冷硬了,穿戴却是整整齐齐,发鬓上插着一根谁也没见过的簪子。
其后贾珍忙着料理丧事,尤氏在内宅装病,两个丫鬟却整日里失魂落魄。她们是知道贾珍尤氏二人手段的人,这个说:“老爷必定嗔着我们没有看好奶奶,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死字了。只怕我死了,家里人还好过些。”那个说:“这事透着蹊跷。只怕老爷也知道奶奶必死的,倒未必会罚我们。可大奶奶那一关就难过了。外头人都说大奶奶好性儿,咱们府里的才知道她的手段呢!咱们从前不留意,得罪的人又多,这又该如何?”惶惶不可终日。
如今宝珠见瑞珠撞柱而亡死了,就知道她的心思,是怕日后受贾珍尤氏两个的折磨。宝珠原本聪慧些,她见贾珍以孙女之礼敛殡瑞珠,倒有了法子,瞅准个机会一径跑到贾珍面前,只说秦氏身无所出,乃甘心愿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已是打定了日后久居寺庙的主意,料想如此这般,贾珍尤氏断然不好十分为难她的家人。贾珍果然欢喜,遂了她的意,命人皆呼小姐,她便按未嫁女之丧,在灵前哀哀欲绝,心知此生至此已了,只求家人体面。
此时尤氏托言犯了旧疾,歪在床上不能理事,尤老娘并尤二姐、尤三姐两个妹子正在床边劝她。尤老娘先劝道:“你一个管事的大奶奶,上头又没有婆婆管着,又有什么气不顺的?如今她死了也死了,你何苦跟一个死人计较?”
尤氏冷笑道:“我嫁过来这几年,把个儿媳妇像婆婆一样供着,事事都是先尽着她的,老爷还说做的不够。如今她一时去了,合该松快松快些。况且你听听老爷都说的是什么话,说那个女人死了,长房里就灭绝无人了,明明是不把我当人看!既如此,谁想料理谁去料理,我何苦往前头去讨人嫌?”
尤老娘原本不是尤氏的亲娘,只是续弦,那尤二姐、尤三姐更是尤老娘前头带过来的女儿,又更远了一层,自然不好深劝,听了尤氏这话,一时都不晓得说什么,欲要这样罢手,又觉得心中不安。
正在这当头儿,恰巧贾珍铁青着脸,大踏步走了进来。慌得尤氏姐妹避之不及。贾珍也知尤氏在这节骨眼上托故不出,必是装病,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戳破,如今气冲冲一径走来,原本是要给尤氏点颜色瞧瞧,待到看到尤二姐、尤三姐容貌,只觉比尤氏尚要娇艳几分,和那秦氏比倒也不差什么,不觉半边身子又酥又麻。
尤氏见贾珍进来,原本心中不安,待到见贾珍这副嘴脸,心中又羞又恼,口中“嗳哟”一声,挣扎状起身,皱着眉头道:“老爷怎的到后头来了?”
贾珍被她这一声提醒,转过头来,复又想起秦氏平日向他告状说尤氏之恶,加上这要紧关头尤氏装病之事,心中怒火又起,冷冷说道:“正是要知会你一声,如今你病着,我身边无人伺候,决意把佩凤、鸣鸾两个提了上来当妾,等你病好了,就把这事给办了罢。”
尤氏旧恨才除,新愁又生,暗地里咬碎了银牙,面上却挤出几丝笑意来:“正是呢。丧事固然是要大办的,可做公公的断然没有给儿媳妇守孝的道理。老爷放心,这事我记下了,过几日等身子好些了就操办,定然叫老爷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