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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旅途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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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就待在家里,那样就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劳心费力,吃尽辛苦了。我常对自己说:“只要在英国,只要在自己的朋友中间我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哪里需要跑到五千英里外的荒野,混迹于陌生人的中间,与自己熟悉的世界相互隔绝呢?”

    每次我这样想到自己目前处境的时候,都非常懊丧。我除了有时跟那位邻居聊聊外,没有任何人同我谈话。在这里,没有别的依靠,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我常想,我住在这里就像独自一人被丢弃在荒岛上一样。当现实生活过得很好时,人们总是会不满足于现状,总是要拿更糟的情况与之相比。这时,上帝就会让他们相互交换环境,让他们从自身的体验中认识到以前的生活是何等幸福。这仿佛是一种报应,值得我们好好反思。比如我,倘若继续过我现在的这种生活,完全有可能发大财赚大钱,可我却不知足地把我现在的这种生活比成孤岛上的生活,致使我后来真的领受到了荒岛生活的孤独,这真是报应。

    当我在开发种植园方面有了一定的进展的时候,我的那位好心的朋友——在海上将我救上大船的那位船长——又从欧洲回来了。他的船这回要在这里停留将近三个月。装载货物,准备下一趟航行。我告诉他,我还有一点资本存在伦敦,他听后给了我这样一个诚恳而又友好的忠告:“英国先生,”他像往常那样叫我,“假如你给我一封信和一张正式的委托书,叫拿着你那笔款的人把钱交给我派遣的人,要他买一些在巴西能够销售得掉的货物,送到里斯本去,我从欧洲返航时就可以替你带来。可人和事有时琢磨不足,因此为保险起见你最好先支存款的半数——冒冒险;如果顺利到手,再取另一半也不迟;如果丢了,你也只是损失了一半的钱。”

    船长的建议谨慎周密,而且充满了诚意,我深信这是个万全良策。于是我按照葡萄牙船长的要求,给为我保管存款的英国船长的遗孀写了一封信,同时,又写了一份委托书交给船长。

    在写给那位好心夫人的信中,我详细告知了我离开英国后的种种遭遇,告诉她我怎样成了奴隶,又怎样逃了出来,怎样在海上遇到葡萄牙船长,船长怎样对我慷慨仁慈等,还顺便告诉她我目前的情况,同时又把汇款的办法一一向她说明。等到这位正直的船长回到里斯本以后,他就通过一个自己认识的英国商号,把我的信以及关于我的全部消息转给一位与他相识的伦敦商人,然后再由那位商人将我的信妥交给她,并向她告知我的事情。那位夫人接到信之后,除了把我的钱如数交出之外,还从自己的积蓄里又取出了一笔款子,用来赠送给葡萄牙船长,以此报答他对我的帮助。

    船长认识的那位伦敦商人用这一百英镑购买了船长开给他的单子上的全部货物,并直接运往里斯本,然后将其交给船长。船长又把所有货物都安全运到了巴西。在这些货物当中,他为我带来了许多工具、铁器,以及生活用具;这些东西对于经营种植园来说真的是非常有用。船长对我的照顾真的是周到备至,因为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要带这些东西。当时,我在经营种植园方面还是个新手呢。

    当这批货物运到巴西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发大财了,那时真的是喜出望外。这位葡萄牙船长简直成了我的一个好管家,他甚至拿出那位遗孀为了表示感谢送他的五英镑,替我雇佣了一个可以为我干六年活的白奴。然而,为我做了这么多事的他却不肯收我的酬谢,最后在我的坚持下他才收下了一点我自己种出来的烟草。

    让我觉得幸运的事情还不止这个;由于我的货物都是棉布、呢绒、桌面呢之类的英国特色产品,所以在巴西当地特别受欢迎,自然也特别值钱,所以我设法把它们都卖了一个很高的价钱。可以说,我现在的钱是当初货价的整整四倍还多,这是我那可怜的邻居一直赶不上的,当然我这里指的是在发展各自的种植园方面。我先是买了个黑奴,之后又弄来了一个白奴,这里指的是另一个白奴,不是船长从里斯本替我带过来的那个。

    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得意往往是厄运的媒介,我的情形正是如此。到了第二年,我的种植园可以说创办得非常成功。我从自己的地里总共收获了五十捆烟叶,这些烟叶供应完附近一带的人们以后,还剩下来很多。我称量了一下这五十捆烟叶每捆有一百二十多磅,我把这些烟叶晒好了以后,将它们堆在一处,专门等那些商船从里斯本回来之后,就可以直接装船带走了。随着我的种植产业开始日益兴旺发达起来,我脑子里开始逐渐被一些荒诞不经的宏伟计划填满,而这些往往是构成许多优秀企业家毁灭的契机。

    如果我照着目前这副样子继续过下去,不知会有多么幸福多么惬意,这就是父亲一直在恳切向我推荐的一种宁静而又悠闲的生活,也就是他恰如其分地称为中间阶层的生活方式。可我总是热衷于其他事情,总是不让自己吃足苦头就不会罢休。尤其是那些错上加错、固执地想去海外游历的愚蠢念头总在我的头脑里盘旋,我始终不愿意顺其自然地去追求那些对自己有益无害的生活方式,尽心尽力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从而导致再次误入歧途,只能在痛苦的生涯中倍加悔恨。

    正像我当初逃离我父母那样,我现在又贪心不足起来。我本可以靠我的新种植园,使自己成为一个富裕发达的人,享受人间宁静且健康的生活。可是,我硬是不顾这种幸福的前景,固执于鲁莽且不切实际的欲望,希望自己超乎寻常地暴发起来,这使我再次坠入人类苦难深渊的最深处。

    现在我详细谈谈这段经历,不难想象,我在巴西已经住了差不多四年,我的种植园已日益繁荣。我不仅学会了当地的语言,而且还同许多种植园主以及在当地口岸的圣萨尔瓦多商人相熟成了朋友。我经常向他们谈到我两次到几内亚海岸航行的情况,谈到怎样同黑人做生意,如何用一些小杂货诸如小珠子、玩具、小刀、剪子、斧子、玻璃器皿等东西,去换取金沙、粮食、象牙等,而且还可以换到在巴西经常使用的商品。

    大家对我的谈话总是凝神倾听,而对我买卖黑奴的话题更显示出极大的兴趣。贩运黑奴这项贸易在当时不仅刚刚兴起,而且受到西班牙和葡萄牙皇家的严格控制。要想买卖黑奴,必须经过这两国国王的同意,还必须签署契约。因此,买入巴西的黑奴数量不多,价格也极其昂贵。

    有一回,我又同几个种植园主和商人热烈地谈论起这件事。到了第二天上午,其中的三个人来找了我。他们说,把我昨天晚上的谈话认真思考了一番,现在特地前来告诉我一个秘密的计划。他们要求我目前不要说出去,告诉我说,他们想弄一只船到我所说的那个海湾去。他们说,他们都有蔗田,都十分缺少人手。他们说,他们并不想做这种危险的生意,只想去一次,把黑奴秘密运上岸来,每个人分一部分。总之,他们想让我做他们船上的管货员,替他们到几内亚海岸去经营有关交易方面的事情。他们答应我如果这件事做成功,就把黑奴也分给我一份,而我不需要拿出任何资本。

    对于这个我必须承认,如果这个建议是针对一个没有定居在本地,而且没有自己的种植园需要他人照顾的人提出来的话,那真的是一个好机会,不但有现成的资本,而且还有赚大钱的希望。但是,我的情况却与此完全不同。这个时候,我的种植园已经有了基础,如果我再干上三四年,然后把伦敦的那一百英镑想办法弄回来,加入我的投资中,这样再过个几年,完全不愁不能挣出三四千英镑的家当来,而且还会继续增加下去。有我这种条件的人,还要再去考虑这次的航行,那简直是天下最愚蠢的事了。

    但我这个人真的是命中注定的自取灭亡,竟然完全抵御不住这种提议的诱惑,就像我年少时一心要周游世界而完全听不进父亲的忠告一样。最后,我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答应在我运送黑奴的时候帮我照料种植园就行,如果我不幸失事遇难,他们能够按照我的嘱咐处理种植园的话,那我非常愿意同他们前往几内亚。对于我的要求他们完全答应了下来,并立下了将来用来证明的字据。此外,我又立了一份比较正式的遗嘱,上面详细地安排了我的种植园和各项财产。我让我的救命恩人葡萄牙船长成为我的种植园以及财产的全权继承人,但是他必须按照我在遗嘱中的指示来处置我的财产:一半是他的,另一半则运往英国。

    简言之,我尽可能地将注意力放在保全自己的资财之上,努力维持住我的种植园,回想起来要是我能用哪怕一半的谨慎态度来考虑一下自己的切身利益,来判断我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么我绝对不会撇下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撇下很有希望的发家前景,竟然去参加一次远航,而这样的航行本来就艰险难测,何况我非常有理由相信我是属于会倒大霉的那种人。

    然而,那时的我已经身不由己,盲目地接受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不是理智的支配。与此同时,出发的船已经准备好,货也装完了,所有一切都照协议和同伴要求的那样准备妥当。我又在一个邪恶的时间登上了船,那就是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八年前的这一天,我从在赫尔的父母身边逃开,叛逆了家庭,成为了完全不顾自己利益的傻瓜。

    我们的船载重约一百二十吨,装有六门小炮,除了船长、他的小仆人和我之外,还有十四个人。我们没在船上装什么大件货物,只带了些适合与黑人交易的小玩意,比如小珠子、玻璃片、贝壳等新奇的小东西,还有望远镜、小刀子、剪子、斧子,等等。

    我上船的当天我们就开了船,沿着巴西的海岸线向北航行,计划先开到北纬十至十二度之间,再横穿大洋,开向非洲海岸,这好像是当时通行的航线。一路上天气很好,只是非常炎热。我们一直沿着海岸朝前开,到圣奥古斯丁角附近后,开始偏移大陆。陆地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我们好像是直朝费尔南多迪诺罗尼亚岛方向开去,但其实是朝东北偏北方向开,所以那些岛屿还在我们东面。沿着这条航线,我们用了差不多十二天时间就过了赤道。根据最后的观测,我们现在已行到了北纬七度二十三分。但就在这时,刮起了龙卷风或飓风,把我们刮得不辨东西。风暴开始的时候刮的是东南风,然后转为西北风,最后变成东北风。疯狂的飓风一连猛刮了十二天,弄得我们束手无策,只能任风摆布,随浪漂泊。不用说,在这十二天中,我日日提心吊胆,时时担心着会被风浪吞没,船上的人也同样无不希冀能在这样的风暴中逃生。

    在这种灭顶之灾中,我们除了承受风暴带来的恐惧外,还要接受其他的不幸。船上有一个人患了赤道热病死去,另外一个人和小仆人则被大浪卷入海中。飓风一直刮到第十二天,风力才稍有减退。船长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观测出来我们是在北纬十一度左右,然而实际却是在圣奥古斯丁角以西的二十二经度;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被刮到了巴西以北的圭亚那,到了亚马孙河的入海口,并且现在已经靠近那条号称“大河”的俄利诺科河了。于是船长与我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航行方针,船长主张应该开回巴西海岸,因为我们的船已经在之前的风暴中漏了,而且损坏程度很严重。

    我极力反对船长的这个想法。我们俩一起看了美洲沿岸的航海图,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除非我们开到加勒比群岛的附近,否则就没有办法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求援了。鉴于此,我们决定向巴尔巴多群岛的方向驶去。根据我们的估计,只要我们能成功避开墨西哥湾附近的逆流,按照正常速度航行,就可以在半个月以内到达目的地。在那个地方,如果我们不能修补船只,补充食物喝水以及随行人员,我们是不可能到达非洲海岸的。

    定好了计划,我们便改变了航向,驶向西北偏西的方向,希望能尽快到达一个英属海岛,在那儿获得救援;但是航行方向却由不得我们自己来决定,因为到了北纬十二度十八分左右,飓风第二次袭来,甚至比第一次还要厉害,挟持我们向西方走,一直把我们吹离人类涉猎过的地方,在这里要么葬身鱼腹,要么成为野人的美餐。暴风依旧,情况万分危急,一天清早船上忽然有人喊道:“看到陆地了!”我们正要跑出舱去,想看看我们到了什么地方,我们的船却搁浅在沙滩上了。船停了下来,海浪又拍击得这样凶猛,我们都觉得已经没希望生还了。我们马上躲进了舱房,避开海浪的冲击。

    一个人如果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那么他一定很难想象处于这种状况下的惊恐程度。我们没有办法弄清自己在什么方位,也不知道撞上的地方到底只是一个岛屿还是一片陆地,甚至连这个地方是否有人烟都不知道。现在的风虽然比之前稍微小了一点,但是仍然十分狂烈,看来已经没什么指望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有可能船破人亡,除非风立刻停止。总之,我们两两相对地枯坐在那里,准备等死神一来,就去另一个世界报到,毕竟我们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做什么都没用了;但我们总算还有一点安慰,这也是我们唯一的安慰,那就是在我们认为就要船破人亡的时候,船长告诉我们,风渐渐变小了。

    虽然我们觉得风已经变小了,但船还是搁浅得厉害,已经不指望能把它从沙地里弄出来。目前我们的处境非常凶险,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出一条逃生之路。暴风来临之前,船尾还拴着一条小艇,可是后来小艇由于被大风吹到的关系撞到了大船的舵上,就这样撞出了一个大窟窿,很快就被风刮跑了,也不知到底是沉了还是顺水漂走了,总之是没指望了。甲板上还有一条舢板,问题是要如何将其放进大海,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讨论了,我们都认为大船顷刻之间就会粉身碎骨,有人说实际上它已经开始漏水了。

    在这危急时刻,大副抓住那条舢板,在众人的帮助下,把它放到大船的一侧,让我们十一个人上了舢板,然后放开了它,我们将命运完全交给了上帝和大海。风势虽然小了些,但海浪仍然可怕地拍击着海岸,荷兰人形容大海为“疯狂之海”,真是恰如其分。

    现在的处境真的是万分凄惨。我们都很明白,在大风的鼓动下海浪简直要卷到天上去了,舢板肯定经受不住大浪的拍打,我们都不可避免地会被淹死。这个时候想挂起船帆,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也不可能挂,所以只好用仅有的船桨奋力朝着岸边划。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像是一些被押赴刑场的囚犯,因为我们心里都很明白,等舢板靠近了岸边,它肯定会被海浪打得粉身碎骨。然而,我们都万分虔诚地把灵魂交给了上帝,任狂浪将我们推向岸边,同时我们自己也拼命用桨划着,其实,这是在用自己的双手加速自己的毁灭。

    我们会到达什么样的海岸?岩石还是沙地,陡岸还是浅滩?对于这些我们全然不知,仅仅只是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能够侥幸划进一个海湾或者是河口,或者碰到一个能避风的陡岸,找到一片平静的海面也行,可是这些在当时都只能是幻想。而且,我们越划近海岸,陆地越是显得比海上更为可怕。

    我们一半是自己摇着桨,一半是被大风带着,走了大概一海里半的路,忽然有一个像山一样高的大浪从我们后面滚滚而来,显然是要给我们最后一击。就在那一瞬间,我们的舢板被这个大浪打得底朝天,整个全翻到海里去了,船里的人被打得东一个、西一个,我们还来不及喊一声“我的老天!”就全部都被波涛汹涌的海浪淹没了。

    当我沉入海中时,心乱如麻,实难言表。我平日虽善泅水,但在此时的惊涛骇浪之中,连浮起来呼吸一下都十分困难。最后,海浪把我冲到了岸上,等到浪势退下时,我被留在了半干的岸上。虽然海水已经把我灌得半死,但我头脑还尚算清醒,见到自己已经靠近陆地,就马上爬起来拼命朝陆上奔去,以免第二个浪头打来时再把我卷入大海。可是,我立刻发现,这种情境已无法避免,只见身后犹如高山似的海浪汹涌而至,我根本没有办法抗拒,当然也无力抗拒。这时,我只能尽力屏住气息用最快的速度浮出水面,并竭尽全力向岸上游去。由于这排浪头打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带着向前冲出了好一段距离,所以这个时候我最应该注意的,就是当这排浪往海里流入时,千万别让它把我也卷入海里去。

    这个时候,那大浪已经迎头打来,把我淹没在二三十英尺的水下。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有一个猛烈的力量推动着我,带着我向岸边冲出去了很长一段距离;但我憋住了气,然后使出所有力气朝前游去。正当我快憋不住的时候,感觉身子往上一浮,头和双手居然一下子露出了水面;我努力待在水面上,但这状态只持续了两秒钟。虽然时间短,但是我已经找到了诀窍,就这一下不但使我缓过了气来,还让我有了新的勇气。海水又一次将我淹没,还好时间不长,我咬牙撑了下来,等到海浪小了点,开始往后退缩时,我拼命逆水前进,终于让自己的双脚又触到了陆地。我静静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等到呼吸恢复,海水退尽,立刻拔腿向岸上没命地奔去。可是我终于没有来得及逃脱滚滚浪潮的袭击,巨浪再次从我背后呼啸而至,一连两次像之前那样把我卷了起来,将我推向平坦的海岸。

    最后一次海浪的攻击差点要了我的命。海浪像上次那样急速地把我推向陆地,猛地撞到了一块礁石上,力量之大,顿时让我失去了知觉,奄奄一息。因为正好撞到了我的胸口上,使我出不了气。如果这时再有一个浪头打来,我一定会被憋死在水里。可是,在浪头再来之前,我醒了过来,眼看自己将被海水淹没,就决心紧紧抱住一块岩石,尽可能屏住呼吸,直到海水退去。这时浪头已不像先前那么高,而且离陆地已不远,于是我紧紧抱住那块岩石,等海水退去后,我向前又是一阵猛跑,一直跑到离海岸很近的地方。所以,紧跟而来的一个海浪虽然从我的头上覆了过去,但它并没有将我吞没,或将我卷回海中。我又朝前跑了一阵,终于登上了陆地,爬上岸上的岩石,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现在,我终于脱离了危险,海浪已在远处,淹不到我了。我心中感到莫大的欣慰。

    我真的登上了陆地,真的平安脱险了!我抬起头来仰望苍天,感谢上帝的拯救。几分钟前我还没有一丝生还的希望,现在竟然死里逃生,捡回了性命。我相信,很难有人能够用语言来表述出我此时此刻因绝境逢生而产生出的那种心灵的狂喜和情绪的激荡。我现在完全理解了我们英国的那种风俗:在犯人被套进绞索,收紧绳结,即将被吊起来的时刻,突然赦免令传到。这时,与赦免令同到的往往还有外科医生,以便在宣告赦免令的同时好给犯人放血,免得这意外之喜使犯人血气攻心,晕死过去,可谓:

    突然而至的喜悦就如突然而至的忧伤一样,起初,都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因此,我在陆地上狂奔,举起双手,用全身来体验我的幸存;我手舞足蹈,默想为何全船所有的人中只有我这么幸运。全船的人我没碰到一个,除了几顶帽子,一顶便帽,两只不般配的鞋子之外。

    我远远地望向那只搁了浅的大船,这时海上烟雾迷漫,大船又离我很远,都有点看不清了,我不禁想道:“上帝啊!我为什么能上岸呢?”

    自我安慰了一番之后,就开始环顾四周,看看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下一步我应该怎么做。看过之后我觉得还不如不看,因为这一看立即使我的情绪变得更加低落。虽说我暂时获救,却又陷入了另一种让人绝望的境地。我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却没有干爽的衣服可以更换;现在的我又饥又渴,身边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充饥解渴。我现在看不到任何出路,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现在我身上只带了一把小刀、一个烟斗,以及一小匣烟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使我忧心忡忡,有好半天,我都因控制不住自己绝望的情绪而在岸上狂乱地到处瞎跑,就像疯子似的。夜幕降临,我突然想到野兽大多数都是在夜间出来觅食的,这个想法更是让我愁思满腔。我想,如果这里真的有猛兽出没,我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呢?

    当时,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附近找到一棵像是枞树但又长有尖刺的枝叶繁密的大树,等到晚上就爬上去过夜,第二天睡醒了再考虑怎么个死法,因为根据现有情况来看,我没有生存下去的可能性。选好树之后,我想喝水,便离开海边走了大概二百米,还真的找到了淡水,这让我非常高兴;喝了水之后,我拿了点烟草放进嘴里,让自己能有点饱腹感,然后回到选好的树下,爬上去,将自己安顿好,以免睡着以后掉下去,然后我又截下一段树枝,将它削成一根短棍的样子,当做是防身用的武器,便在树上睡下了。由于那时的我非常劳累,所以很快就睡着了,那股子香甜劲儿恐怕没几个像我这种处境的人能做到。一觉醒来,顿时感到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感觉却没有现在这么好。

    直到天大亮了,我才完全醒过来。这个时候天空晴朗,昨天的风暴已经过去,大海再次变得宁静而温柔。最让我吃惊的是大船已经从搁浅的沙地里被拔了出来,靠着涨潮时海水的推动,现在已经到了我先前说过的那块岩石旁,就是那块曾经撞伤我的岩石,大船距离海岸上我站立的位置有一英里左右,看上去并没有翻,我希望自己能有力气登上船,至少可以拿出一些东西来为我所用。

    我从树上的住所爬下来,放眼向四面望去,首先看到的是那只舢板,因为被风浪所吹,已被冲到沙滩上,在我右侧约两英里处。我沿着海岸朝它走去,但却看到有条小海湾横在中间,约有半英里宽。于是我便往回返,因为我目前最关心的是能够到大船上去,希望能找些度日的东西。

    晌午刚过一会儿,海上风平浪静,潮水已后退到很远的地方,所以我现在离那条大船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了。这时,一种忧伤的情绪重新光临我的心头,因为,事实明摆着,假如我们都待在大船上不下来,一个个都能活命,就是说,都能安全上岸;而我也就不会受那样的罪,落得如此孤苦伶仃的下场。想到这一点,泪水又涌出了我的眼眶。但是,悔恨又有什么用呢?我决定,只要有可能,肯定要到大船上去。由于此刻天气已热到了极点,我便脱掉了衣服,下到了水中,可是,等我游到大船旁边,我才发现,更大的困难是,该如何爬上甲板。大船因为搁浅而离水面很高,我双臂可以够到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我绕着船游了两圈才突然发现一根短绳,我很诧异为何先前竟没注意到这根绳子。那条绳子从倾斜的船头桅链上垂下来。我用劲儿够着绳子,拽着它向上攀登进入了船的前舱。我发现,船的确已经破漏,而且船底已灌进了许多水。由于船搁浅在沙滩上时是船头吃进沙土,船尾上翘,所以水都浸在船头,船的后半截没有进水。毫无疑问,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楚船上哪些东西已经损坏,哪些东西依然是完好的。我首先发现船上的食物都还干燥无恙,接着我又急切地走到面包柜那边想去寻找一点吃的。找到的饼干都塞满了我的口袋,我边吃东西边做其他事情,因为我得抓紧时间才行。我又在船舱里找到了一些甘蔗酿的酒,于是我喝了一大杯,因为当时我认为我很需要喝点酒来提提神。这个时候的我没时间多想,只想能弄到一只小艇就好了,这样可以把我认为需要的东西,全都装到岸上去。

    一个人只是傻坐着,凭空想象那些得不到的东西,是毫无用处的。这是一个绝对的真理,它让我重新振作了起来。我们的大船上还有几根多余的帆杠,两到三块木板,以及一两根多出来的第二接桅。我决定把它们扔在水里,然后自己动手将其做成一个类似筏子一样的东西。我在上面走了两圈,觉得挺平稳的,不过因为是木块的关系所以恐怕驮不了很多东西,于是我又拿锯子将其中一根第二接桅锯成了三段,并将其连在了筏子上。这个工作并不容易,但因为我着急想把东西都运到岸上去,所以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忍受了平常无法忍受的辛劳。

    筏子做得非常牢固,也能承受得住相当的重量。接着我就开始考虑该装些什么东西上去,此外,还要防止这些东西被海浪打湿。不久我就想出了一个不错的办法。我先把船上能找到的所有木板都铺在筏子上,然后又想了一下所需要的东西。我打开三只船员用来装东西用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空,再把它们一个一个吊到筏子上。第一只箱子我主要用它来装食品:各种粮食、面包、米、荷兰干酪三块、羊肉干五块,以及一些欧洲麦子,这些麦子原本是用来是喂养船上那些家禽的,现在家禽都已经死了。船上本来还存有一点大麦和小麦的,但后来我发现它们都被老鼠吃光或者是搞脏了,这使我非常失望。至于酒方面,我也找到了几箱不错的酒,那些都是船长的收藏品。里面有好几瓶烈性甜酒,还有五六加仑的椰子酒。只可惜箱子里已经放不下这些酒了,不过它们似乎也没有装进箱子里的必要,所以我只是随便把它们堆放在筏子上。当我正在热火朝天忙着的时候,我发现已经开始涨潮了,虽然速度不快,但是我游来这里以前脱在岸上的那些外套、背心以及衬衣早已被海水冲走了;这使我非常郁闷,因为我从岸边游到这里来的时候,只穿了长袜以及一条刚到膝盖的麻布裤子。事已至此,我只能重新再搜寻一些衣服了,结果虽然找到不少衣服,但也只能挑些眼下急需的,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没拿,那就是以后要在岸上可能用到的工具。我找了好长时间,终于看到了木匠用的工具箱,这是我的一大收获,它对我来说很有用处,哪怕是整整一船的黄金也比不上它。我将整个工具箱弄到筏子上,也没花时间看看箱子里面,因为我大概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其次,我还需要一些枪支和弹药,在大舱里我找到了两支性能良好的鸟枪以及两把手枪。我先将它们拿上,然后又顺带拿了几支用来装火药的角筒,一袋子弹以及两把生锈的旧剑。我知道船上应该有三桶火药,就是不清楚炮手把它们藏在哪儿,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其中两桶都完好无损,但是有一桶已经浸了水。我把枪和两桶火药都搬上我的木筏子。我感到东西已经装得够多了,现在应该考虑怎样把这些东西安全送上岸。我既没有船帆,也没有桨,当然也没有舵,现在随便来一股小风就能把筏子整个掀翻。

    但以下三个方面却鼓励着我:第一是到目前为止海面很平静;第二是海水正在涨潮,且要向岸边冲去;第三是仅有的一点风是吹向海岸的。恰在这时,我发现了两三只大船上的断桨,而且除了箱子里的工具外,我又找到了两把锯、一把斧头、一个锤子。我便载了这些货物向岸上进发。开始的一英里路,我的筏子行驶得很好,只是漂向的地方与我昨天着陆的地方有些距离,我发现那里水面上有回流。我希望附近有条小溪或小河,可以做一个港口,把我的货物运到岸上。

    正像我希望的那样,前面岸上果然有一处缺口,我看到潮水正往里直灌呢,我便小心翼翼地驾着筏子,从缺口的中间往里开。可是,这回我差点儿又要遭受翻船的灾难(要是筏子真的翻倾,肯定会让我心碎)。由于我对岸边的地形一无所知,筏子一头搁上了浅滩,而另一头却在水中晃荡,只差一点儿,我所有的货物就要从没有搁浅的这一头滑下来,掉到水里去。我便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后背死死顶住那几只箱子,不让它们下滑。纵使我拼出全部的力气,也不能把筏子支开,再说,我这样用力顶着最终也不能支持多长时间。但是,我只能尽我全部的力量,挡住那几只箱子,就这样,坚持了半小时。这期间,随着潮水慢慢上涨,筏子也渐渐趋于平衡,终于,上涨的海水又使筏子重新漂浮起来。于是,我重新操桨撑排向那个小缺口划去。从小缺口进入了一个小河道,两边是陆地,上涨的海水直往里面涌动。我观察了一下小河两岸的地势,打算在靠近河口处找个合适的地方停泊筏子,我不想太过于深入小河,因为靠近海边能清楚地看到海上过往的船只。

    最后我在小河右岸找到一处小湾,好不容易提心吊胆费劲力气把筏子撑到离小湾最近的一片浅滩,想用桨抵住河底,把筏子撑进湾里停泊,可又一次差点翻船。由于岸十分陡峭,没有地方可以登岸,如果筏子一头着地,另一头又下沉得厉害,货物就又要危险了。只有用桨作为锚,使筏子不离河岸,等涨潮水再涨一些再看一看。果然当我一看见水已涨到筏子要吃一英尺多深水的时候,我就把筏子撑到平地上,再把两只断桨在船两头插下,把筏子系在那里。退潮后,筏子和货物就都安安稳稳地留在岸上了。

    我的下一步工作就是要查看一下附近的地势,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安置我的居所,储存我的东西,预防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到底是处于一片大陆上呢还是在一个岛上;这个地方是否有人烟;是否有野兽。有一座又陡又高的小山在距离我不到一英里的地方,它的北边还有一连串的小山,形成了一道山脉,但后面这一串小山都不及第一座山高。我拿了一支鸟枪、一把手枪以及一角筒火药,然后向着这座山的山顶进发。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上了山顶,站在山顶上一看,我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原来我现在是在一个海岛上,这个岛四面环海,完全看不见周围有一点陆地的迹象,只有在很远的地方有几块礁石躺在那里,另外就是在西边的三海里以外,还有两个比这个岛还要小的岛屿。

    我发现,我所在的这个海岛极为荒凉,看起来毫无人烟,似乎只有野兽出没在这里,不过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见任何野兽,倒是看到许多的飞禽,可我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也不知道打死之后它们的肉好不好吃。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只大鸟正停在大树林边的一棵树上休息,我就顺手向它开了一枪。我相信,自上帝创造这个世界以来,应该是第一次有人在这个不知名的荒岛上开枪。因为枪声一响,整个森林沸腾了,从里面飞出了无数的飞鸟,各种鸟鸣一瞬间都聒噪而起,呼号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片,但我却说不出任何一种鸟的种类。被我打死的那只鸟,从它的毛色和嘴看,像是老鹰的一种,但是它没有钩爪,而且其肉酸腐难吃,基本上毫无用处。

    我查看完四周之后,就重新回到筏子上,将船里带出来的东西全搬到岸上。等把事情都做好了,也已经快天黑了,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过夜,也不知道要在哪里过夜比较合适。因为我害怕在地上睡觉,担心这么睡觉时会有可能被野兽吞了,但是我后来发现,在这个岛上其实不用担心这件事。

    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对岛上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仍旧尽量使用带上岸的那些箱子和木板,我用它们搭出一个小屋,然后把自己围在小屋的中间过夜。至于食品方面,我还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弄来,但是我曾看到过有几只野兔模样的小动物从我打鸟的那个林子里蹿出来。

    我开始思考能从船上再搬来多少有用的东西,尤其是索具、帆以及其他一些日常物品。我打算如果有这个可能性的话,我还要再上一次船。因为我知道只要来一阵大风就会把大船打个粉碎,那个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决心先丢开别的事情,将我带回来的东西先从筏子上搬下来。之后我便琢磨,能否把筏子再撑回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决定等退潮之后,还是像上次那样上船。我这样做了,只是当我走出我的小屋前,把衣服脱了,只穿了一件衬衣、一条短裤和一双软鞋。

    我像上次那样上了船,做了第二只筏子,因为有了第一次经验,我没有把它做得那么笨重,也没有让它负荷过重,但还是搬了些对我很有用处的东西。首先,我在木匠的舱里找到了满满两三袋的大小铁钉,一只大绞盘,一两把短柄斧头,最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件特别有用的东西:磨石。我把这些东西跟后来所找到的东西都放在一块儿,因为,我又从炮手的舱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尤其有用的是三把起货钩和两桶短枪子弹,七把短枪和一杆鸟枪,还有少量的火药,以及满满七大口袋的小子弹和一大卷铅皮。但是,铅皮实在太重了,我搬不动,没法将它从船舷上放下去。

    除此之外,我还拿走了船上所有的男式衣服,外加一个备用樯帆、一只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这些东西吊到我的第二只筏子上,并平安地运到岸上。现在我感觉宽慰多了。

    离岸期间,我一直担心岸上的粮食会不会被什么动物吃掉。还好,回来后并未见到有何不速之客拜访过的痕迹,却见一只野猫似的东西站在一只箱子上面。我走近它,它就稍微跑开几步,然后又站住不动。那小东西神情安然自若,眼光直直地瞅着我的脸,好像要和我交朋友似的。我用枪向它比画了一下,可是它不知道这是什么,还是完全不在乎,一点都没有跑开的意思。于是我拿了一块饼干扔给它,虽然,说实话,我现在手头上并不宽裕,存粮很少,可我还是分了这点吃的给它。它走近饼干,闻了一下,将其吃了下去,样子好像很满意,还想再吃一点。可我实在没办法再分给它一些了,只好拒绝了它的请求,于是它走开了。

    我把第二批货搬上岸之后,就想把两桶火药都打开,然后分成小包收藏起来,因为两大桶的火药实在太重了,不方便随身携带,但现在当务之急是用船上的帆布,以及那些砍好的支柱做出一顶帐篷,把凡是经不住雨打日晒的东西全部搬进去,这样可以延长它们的使用寿命。做完这事之后我又把那些空箱子,以及空桶放在帐篷的周围,用来防止他人或野兽的突然袭击。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就在帐篷的里面用几块木板将帐篷的出入口堵住,又在外面顶头的地方竖起一只空箱子,接着就在地上弄好床铺,头边放了两支手枪,身边又放上一支长枪,这也算得上是上岛以来第一次在床上休息了。这一晚,我睡得很熟,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很少,整个白天又一直在搬东西,所以实在是又困又累。

    我相信我现在已备有一个品种齐全的军火库,其数量足够一个人用,但我依然不满足。只要那条船没翻,我觉得自己就应该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通通带走。因此,每天潮水一退,我就上船,带些东西出来,尤其是第三次,我拿到许多索具和小绳子、一块用来修补帆的多余的帆布、一桶打湿的火药。总之,我带走了所有的帆,只是不得不把它们裁成一块一块的,每次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因为我已用不上帆,只需要帆布。

    最使我感到欣慰的是,当我往船上往返了五六趟后,原以为船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费劲时,我又找到了一大桶面包、三大桶甜酒、一箱食用糖、一桶上等的面粉。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船上除了被水浸湿的东西外,再也没有什么食物了。我把那桶面包全倒出来,用撕下来的帆布一包包地裹好,带到了岸上。

    第二日我又去了一趟。大船上凡是能搬得动的物品都被我搜刮走了,现在我又来运锚缆。为了方便装运,我把这些锚缆砍成了许多截。最后,我把两圈锚缆与一根钢缆,以及所能找到的铁器,全都搬了出来。我把前桅和后桅的帆桁砍了下来,再用凡是我能找到的材料做成了一块大木筏,把这些笨重的货物都装在上面,运了回来。结果这一次很不走运。由于木筏做得太笨,货物又太重,所以驾驭起来不如以前灵活,在驶进御货的小水湾时,一下子操纵失控,于是连人带货全都翻入了水里。我倒没受什么大伤,可是货物全淹在水里了,实在让我心痛,特别是那些铁器,还指望着能派上大用场呢!所以等到退潮后,我还是不辞劳苦地去水中打捞这些货物。我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中,打捞出大部分锚缆和一些铁器。这可真是一项异常艰苦的工作,真把我给累惨了。这以后,我还是每天都到船上去一次,每回都要尽力带些东西上岸。

    我已经到小岛上十三天,去过船上十一次。这段时间,我把我双手能搬得动的东西全都搬了下来,我相信,如果天气不变坏,我肯定能够把整只船都肢解掉,搬上岸来。第十二次我再打算往船上去时,发现开始起风,可我照旧在退潮的时候上了船,尽管我认为我已经搜遍了全船,基本上有用的东西都被我搬得差不多了,结果这次搜寻之后,又被我发现了一些小东西。我找到了一个有抽屉的柜子;在一个抽屉里装着两三把剃刀,一把十分锋利大剪子,十几把刀子和叉子;在旁边另外一个抽屉里装着许多钱币,有些是欧洲的,有些是巴西的,有些是西班牙的;当中既有金币,也有银币,总共价值三十六英镑左右。

    我看到这些钱,不禁笑了起来,大声说道:“这堆废物!你们现在还有什么用呢?你们现在对我来说连粪土都不如,那些刀子,一把就能值你们一大堆。我现在根本用不着你们;你们还是留在老地方,就像一个不值得挽救的生命,与这艘船一起沉到海底去吧。”可是考虑了一下,我还是把这些钱拿走了。我一边将这些东西包在帆布里,一边开始思考着再做一个木筏。可是,我正做着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暗下来,风也开始刮起来了,不到一刻钟,就从岸上刮来一股狂风。我马上意识到,风如果是从岸上刮来的,那做木筏是没有用的,还不如趁着潮水没有涨起来,赶紧走,否则就来不及上岸了。于是我当即跳下水,用最快的速度游过船和海岸之间那片形状狭长的水湾。这次,由于身上带的东西重量不轻,再加上大风有越刮越强劲的趋势,所以我游起来非常吃力。当潮水上涨后不久,海面上已经开始刮风暴了。

    我平安回到了自己搭的帐篷,这里也算是我的家了。收拾了一下我就躺下来睡觉,四周的东西都是我的财产,看到它们我的心中顿时感到安稳踏实。风暴整整持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向海边一望,那只船已经无影无踪了!这个发现使我感到稍稍有点意外,但回过头想想,我又感觉坦然了。因为我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偷懒什么的,反而抓紧时间把船上一切对我有用的东西都搬了下来,就算我有更多一点的时间再去一趟船上,那里也已没什么东西值得我拿了。

    因此,我也不再去想那条船或是船上的什么东西了,要说真有什么想法,也就是在想那船坏了以后会有什么东西被水冲上岸来。果然,没过多久,就有许多七零八碎的东西漂上岸来,不过对我而言它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时,我关心的重点已经转移了:如果这个岛上有野人或者是什么猛兽,我应该怎样防御,怎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的应对方案,也仔细思考了自己应该造一个什么样的住所最好:是挖洞穴呢,还是在地面上支帐篷?总之,到了最后我决定还是取两者之长、避两者之短比较好,至于具体做法,详细介绍一下也无妨。

    我很快注意到现在这个地方不适合居住,尤其是因为这是一块靠海的低洼地,住在这儿于健康不利,更糟糕的是附近没有淡水。因此,我决定找一个更有利于身体健康、更舒服的地点。

    我对自己的处境考虑再三,发现这几个方面对我至关重要:第一是我刚提到的健康和淡水;第二是要避开阳光的暴晒;第三是免遭凶猛动物的袭击,不论是野人还是野兽;第四是要能看到大海,如果上帝让什么船只从这里经过,我不至于失去获救的机会,至今我还不愿意放弃我的希望。

    在寻找一个符合我所提的那些条件的地方时,我在一座小山的附近发现了一小块平地,紧紧靠着这块平地的山坡是犹如墙壁一样陡峭的岩石,任何动物都不可能从山顶上下来偷袭到我,这块陡峭岩石的旁边是一块凹进去的地面,就好像一个伸向山洞的入口,但这只是一个假象,里面是没有山洞的。

    我计划就在这个凹洞前面的草地上搭我的帐篷。这块平地最多有一百码宽,其长度大约是宽度的两倍,这块平地就好像是我门前的草坪。它的尽头参参差差地低凹了下去,从各处都可通向海边的低地。这处岩壁朝着西北偏北方向,当这个地区的太阳移到西面或西南面的时候,也就是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了,所以,我每天都可以避开太阳的直射。

    搭帐篷之前,我大致丈量了一下。我以岩石壁为中心画了一个半圆,半径大约为十码,因此帐篷沿石壁的那一面全长约为二十码。

    我沿着这个半圆形竖起了两排非常结实的木桩,木桩做成木橛子样,削得尖尖的那一头被插入地里,木桩露出地面有五英尺半高,两排之间的距离不到六英寸。

    之后,我又拿出了我从船上弄下来的那些缆索,沿着刚刚画的那个半圆形,把它们一层一层地横着放在了两排木桩的中间,就这样累积起来一直堆到顶上,然后我又用一些差不多两英尺高的木桩插在了圈内,那些一层一层累起来的缆索就仿佛柱子下面的支柱。这样,一个篱笆就做好了,这个篱笆被我做得非常牢固,不管是野人还是猛兽,都没有办法冲进来或者是爬进来。这项工程,花费了我很多时间和劳动力,特别是在我在树林里砍木头,然后将它们运到草地上,又将它们一根一根地插到泥土里的过程是最耗费时间的。

    至于用来出入住所的方式我也想好了,我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在篱笆上做门,而是别出心裁地做了一个短梯,以后我会用它从篱笆的顶上翻到里面来,等进来之后再将梯子收好。这样,我的四面都受到了保护,完全与外界隔离起来,夜里睡觉就可以高枕无忧,不用担心什么突然袭击了。不过,到了后来我才发现,我心里所担心的那些敌人,根本就是我的假想敌,是不存在的,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戒备森严。

    我又花了很大的力气,把前面提到的那些我的财产、粮食、武器弹药以及补给品,一样一样地搬到篱笆里面,也可以说搬到这个新建的堡垒里来。此外,为了防雨,我又为自己搭了一个大帐篷,因为在这个地方一年中有一个时期是雨季,经常会下倾盆大雨。搭完大帐篷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我又在里面搭了一个小帐篷,所以说,我最终的作品是一个双层帐篷,这样更能防雨,而且,我又在大帐篷的顶上蒙了一大块柏油帆布,而这块柏油帆布是我之前从船帆中留下来的。

    现在我已经不睡以前搬上岸来的那张床了,而是在一个吊床上睡觉。这吊床真的是个好东西,它原本是以前船上大副的。

    我把所有粮食和全部不能受潮的东西都搬进了帐篷,等到把一切东西都弄到围栏里面以后,我才把一直暂时留着的出入口给堵上,开始使用我说过的短梯进出。

    随后我又开始挖凿岩壁,我把挖出来的泥土、石砾通过帐篷运出去,在篱笆下堆成一个约一英尺半高的土台,帐篷后面挖出的山洞,正好当地窖使用。

    我花了大力气,费了不知多少时间才干完这些活,接着,该做那些一直叫我念念不忘的事情啦。就在我计划支帐篷、挖山洞之际,乌云忽地布满天空,大雨倾盆而下,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轰鸣不绝于耳。一个念头闪电般地掠过脑际,叫我惊骇之至:噢,我的火药!我的火药有可能一下子全被毁掉,我的心猛地一沉,因为我不仅靠它自卫,还要靠它猎取食物。这时如果火药着火爆炸,我自己还不知道怎样死的呢!可我一点也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

    受了这场惊吓,等暴雨一停,我便把所有的事情,如建住所、修防御之事,全都抛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做些袋子和盒子,一包一包地把火药分开来装,希望不论发生什么事情,火药不至于立刻全部被毁,又把火药分开保存,省得着火后这包引着那包。我花了两个礼拜的工夫才做完了这项工作。我所有的火药加起来有二百四十磅,最后至少分装成了一百小袋。至于那桶进了海水的湿火药,我倒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我把它移到了新掘的山洞里(我管这个洞叫我的厨房),其余那些我则将它们藏在岩壁上的小洞里,这样就不会受潮了。同时,我在各个收藏处都仔仔细细地做了记号。

    在这些日子里,我每天至少要带上枪出门一次,这不仅是为了出门散散心,而且是为了看看能打点什么吃食回来,再就是为了了解一下岛上有些什么特产与资源。第一次出去,就发现岛上有许多山羊,这使我欣喜万分,可是很快又由喜变忧,因为我发现这些山羊既胆小又狡猾,而且跑起来速度飞快,想要靠近它们非常困难。但我并不灰心丧气,相信迟早总有一天能想出办法打到它们。事实果真如此。很快我就发现了山羊的一个特点:如果我在山谷里出现,哪怕它们在山岩上,也会被惊吓得仓皇逃窜;但如果它们在山谷里吃草,我却站在山岩上,它们就不会注意到我而逃跑了。我断定它们因为视觉器官所在部位的关系,仅仅可以望见下面的东西,而不能看见上面的东西。后来我就利用它们这个缺陷,先爬到山上去,从山顶朝着羊群射击;结果常常打到它们。我第一次放枪,就射中了一头正在哺育小羊的母羊,我感到十分悲伤。老羊倒地后,那小羊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把老羊背在肩上带回家,小羊也一直跟着我。我把母羊放在地下,把小羊抱进木栅里,希望能驯养它,以便它能够给我做伴。但是小羊坚决不吃任何食物,我只好把它杀掉吃了。这两只羊我吃了许多天,我吃得很省。因为我必须尽量节省粮食,特别是面包。

    既然现在已经把住处给固定了下来,我开始考虑做一件绝对不能省掉的事情了,就是要弄出一个能生火的地方,并且找些柴来烧。至于我是怎样做这件事,怎样扩大我居住的石洞,并且怎样改善生活条件,我下面会详细叙述的。现在我必须稍微谈谈我的境况,以及我对目前生活的看法,因为,不难想象,这方面可以谈的地方太多了。

    我感到自己前途暗淡。因为,我被凶猛的风暴刮到这个荒岛上,完全远离了原定的航线,远离了人类正常的贸易航线足有数百里格(一里格约等于三英里)之遥。我想,这真的是天意,是上帝让我如此孤苦伶仃,惩罚我在凄凉中了却自己的余生。想到这里,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有时我会很疑惑,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创造出来的生灵,让他现在如此不幸,孤立无援,情绪也是如此沮丧寂寞!处于这种恶劣的环境中,还有什么理由要我们相信生活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恩赐呢?

    可是,每当我开始这样想的时候,脑海里立刻又出现了另一种思想,这种思想责怪我不应该有上述这些念头。特别是有一天,我提着枪在海滩上散步,郁闷地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这时,我的理智来反问我:“对,你现在的处境的确很孤寂凄凉,可是你不要忘记了,那条船上的其他人现在在哪儿呢?一共有十一个人进了那条舢板不是吗?那么其他十个人呢?为什么不是他们活下来而你却死掉呢?为什么独独只让你活了下来呢?到底是待在这里好呢,还是待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好?”说着,我的手朝海的方向指了指。所以,当我们考虑到所有坏事的时候,就应当想到坏事中还是有好事的,当然,也应该想到,坏事中也可能会发生更坏的情况。

    于是我又想到自己的生存条件是多么完备。这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机遇让我们的船脱离搁浅地方,漂到海岸附近,让我把船上的东西搬上岸。如果不是这样,我的境况又会怎样呢?如果我处在刚上岸时的境地,没有生活必需品,没有获取它们的手段,又会怎样呢?“尤其是,”我大声对自己说,“如果我没有枪弹,没有工具,没有衣物、被褥、帐篷或者其他任何形式的遮盖物,又会怎样呢?”可是现在,我却有大量的物品,即使我的弹药用完了,没有枪,我同样可以很好地养活自己,只要我活着,我是不会为生存而发愁的,因为从一上岸我就考虑到怎样应付意外的事故,考虑到了将来的日子,不只考虑到我的弹药用完后的日子,甚至考虑到我的健康和精力衰退以后的日子。

    必须承认,我起先并没有考虑到我的火药会被雷电引爆而全部毁于一瞬,所以,当那次雷电交加,我忽然想到这一层的时候,便吓得魂不附体,正如我上文所说的那样。

    现在,我已过上了一种忧郁孤独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也许是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我将从头开始,按顺序将它记录下去。根据我的估算,我是于九月三十日,经历了那场强大的飓风之后,踏上这座可怕的孤岛的,当时正好是秋分,太阳差不多正在我的头顶之上,依我观测,我位于北纬九度二十二分。

    上岛十一二天以后,我忽然想到,我没有那么多纸张笔墨做记录,以后肯定会把日期给忘记,甚至弄不清楚安息日和工作日了。为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用刀在一根木头柱子上以大写字母的形式刻下这样一句话:“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此上岸。”我把柱子做成一个大十字架,竖立在初次上岸的地方。然后,我就在十字架上刻凹痕记录日子,每一天刻一条凹痕,每七天刻一条长一倍的凹痕,每一个月刻一条再长一倍的凹痕。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日历、周历、月历和年历。

    还需要强调的是,我从船上带回来几件十分重要的东西,诸如钢笔、墨水、纸,还有船长、大副、炮手的行李箱,木匠的工具箱,三四个罗盘,一部分数学仪器、圆规、望远镜、地图、有关航海方面的书籍。不论有无大的用处,我都放在一处。我还发现了三本装帧精美的《圣经》,这是和我的英国货物一起来的。起程的时候,我就把《圣经》装在我的行李包中。我还细心地保存着几本葡文的祈祷书和其他书籍。同时还有一件事情我差点忘了说,那就是我们之前的大船上其实还养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的事情,我下面会向大家谈到。我把两只猫都带到了岸上;至于那条狗,它是在我第一次搬东西上岸后的第二天自动跳下船来,游到岸上,自己来找我的,后来它做了我很多年的忠实奴仆。我并不想要它为我衔什么东西,也不想要它能给我做个伴什么的,我只希望它能和我说说话,但是它做不到这点。自从我找到了笔、墨水以及纸之后,我一直用得非常节省。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只要有墨水,我就一定能够把事情都记得非常清楚;但是如果墨水用完了,我就记不了任何东西,因为我不知道制造墨水的方法。

    这让我想到,虽说我已经收集到了这么多东西,但是我缺少的东西还是很多,墨水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像挖土或搬土要用到的铲子、鹤嘴斧、铁锹,以及针线什么的我都没有。至于内衣内裤之类贴身衣物,虽然很缺乏,但也不是很必要,没过多久我也就习惯了。

    由于缺乏好用的工具,一切工作的进展都非常缓慢。我花了大概整整一年,才把我的小木栅,也可以说是围墙完全建好。就拿砍木桩来说,这些木桩都很重,所以,我也只能竭尽全力去选用那些我能搬得动的。我总要花费很长时间在树林里才能把树砍下来削好,至于搬回住处就更费时间了。所以,我有时候需要花费两天的工夫才能砍好一根桩子并把它运回来,把它打进地里去又要花费一天。为了实现把木桩打入地里这一目的,我先是使用一根比较沉重的木棍,可后来我突然想起我好像还有铁撬棍,于是便找来了一根,不过使用之后我发现,用它来打木桩真的是既费劲又麻烦。

    不过既然这件事情很有必要去做,而我又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它,那么我又何必去计较做事的麻烦呢?何况根据我的估计,我弄完这个工作之后,似乎没有其他事情要做,除非是去岛上的其他地方走走,寻找一下猎物,而这件事情可以说我每天都在做着,只不过是有时候做得多,有时候做得少而已。

    我开始慎重考虑自己的现况,并且一一记下每天的经历,不是为了给后来者看,因为我不认为会有人来到这个岛来,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整理一下那些一直在折磨我的纷乱思绪。在理智的指导下,我的心情开始慢慢变好,不再那么沮丧、沉重,我掂量着目前自己处境的优势以及劣势,觉得自己过得还不算太糟糕,干脆就按照生意簿上常用的负债人和借债人的格式,公平地列出自己目前生活的优劣势,用来自勉:

    总之,事实证明,我现在的不幸处境,可以说是世间少有,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有不少积极的东西,甚至是消极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感谢。我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能从我这最不幸的处境中得到哪怕一点经验教训,这个教训就是,在最不幸的环境中,我们一样可以找到安慰自己的事情,那就是把好处和坏处放在一起对比,这些都可以放到账目的“贷方金额”里面。

    这时既然已使自己慢慢习惯与喜欢上眼下的环境,我就把整天盼望船来之类的事抛在脑后,开始筹划如何度过每一天,如何生活得更好。

    前面我已经向大家描述过自己的住所,那是一个搭在山崖下的帐篷,帐篷的四周都被用木桩以及缆索做成的坚固木栅环绕着。现在,已经可以把这个木栅叫做围墙了,因为我早已在木栅的外面用草皮堆成了一道约两英尺厚的墙,并花费了大约一年半的时间,在围墙和岩壁之间搭出了一个屋椽,上面则盖了一些树枝或其他东西用来挡雨。因为,我发现,一年之中总有一段时间大雨如注。

    我在之前也已经讲过,自己是如何把所有的东西搬进这个寨子里的,搬进我所在帐篷的后面,那个我亲手挖出的山洞里。我还要再补充说明一下,这些东西刚开始只是胡乱堆在了一起,既然是杂乱无章地放在那里,那么自然也就占用了所有的空间,弄得我连转身都不容易。于是我开始动手把那个山洞再挖的更大更深一些,还好那些砂岩并不结实,只要我肯多花点力气,挖起来倒没费多大劲儿。所以当我认为已经不用担心野兽的袭击时,我便在山洞的右面墙壁上又挖出了一些土,然后再往右转了个方向继续挖下去,终于我挖穿了寨子外的岩壁,弄出了一个通道,借着这个通道我在洞口安上了一个门。

    这条道儿正好通往我的贮藏室和帐篷的后面,不仅出入方便,还可以用来搁置物品。

    现在我又忙于制作一些我觉得最需要的东西,尤其是椅子和桌子。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我就无法享受到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一点舒适。没有桌子,我写字、吃饭、做其他一些事情都觉得索然无味。

    我说干就干。这里我必须要先说明一下,理性既是数学的本质,也是数学的基础,我们对任何事物都要加以理性地分析、比较以及判断,而每个人都一定会掌握一门手艺,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使用过任何工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自己的劳动、努力以及发明,我终于弄清了以前根本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只要有工具,我想要的东西大多数我都能自己做出来,但即使是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我也一样能做出许多东西来,有些东西尽管在制作时所用的工具仅仅只是一把手斧或是小斧,而且还会为此付出巨大的劳动,这样的苦差事恐怕还没有人做过。比如,如果我需要一块木板,我也只能砍下一整棵树,砍后就把它横放在我面前,然后就要使用长柄斧将它的两侧树皮削平,等到把它削得有木板那么厚了,再用手斧将它进行抛光。使用这样的方法,我也只能从一棵树上取出一块这样的木板。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有耐着性子去做这样的活儿,正如我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以及繁重的劳动一样。再说了,我的时间以及我的劳动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所以无论是花在这方面还是花在别的方面两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尽管艰难,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首先为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所用的木板是我用木筏从大船上运来的。此外,运用上述方法削出了一些木板之后,我又靠着山洞的一边做了几层架子,每层的宽度都是一英尺半,把工具、铁钉和铁器等东西按类放在上面,以便取用。我还在墙上钉进不少小木钉,专门用来挂枪和其他东西。

    如果有人见过我的山洞,一定会以为这是个生活物资仓库,里面品种繁多,摆放有序,取用方便。每每看着自己这库存丰富、井井有条的山洞,我心中就充满了欣慰和满足。

    现在,我开始记日记了,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每天的工作和生活都记录下来。在以前,我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匆忙,不但要忙于工作,而且由于来到孤岛所以心情也不好,如果那个时候记日记,一定会写出许多乏味的事情。比如我一定会这样写:“九月三十日。我活了下来,好不容易上到岸上,把进到胃里的海水全部吐了出来,清醒了一会儿。这时我不但没有首先感谢上帝救了我的命,反而在岸上到处跑来跑去,自己抓着自己的手,并击打自己的头和脸,大声叫嚷着自己的不幸,到处喊着‘我死定了,我死定了!’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为止,才不得不倒在地上开始休息。但又不敢完全睡着,生怕被什么野兽给吃掉。”

    过了几天,在我把船上所有可以搬动的东西都弄到岸上之后,我还是习惯每天都爬到小山顶上,然后呆呆地望着海面,内心总是希望能看到船只经过这里。妄想过去之后就会产生幻觉,有时仿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帆影,于是顿感欣喜若狂,以为终于有了回去的希望;但是,在我又一次仔细看海面的时候,帆影却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到现实的我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个小孩似的开始大哭起来。但是这种愚蠢的行为不但没有让我好过一些,反而在无形中增加了我的烦恼。

    但是这种心情总算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平息了下来。我为自己安顿好了住处以及所需生活用品,一桌一椅也做好了,我尽可能地把自己居住的环境整理得舒舒服服之后,便开始记日记了。接下来,我会为你们抄录一下我日记里的原文(虽然上面提及的具体情况有些将会重复),当然日记的全文并不是很长,因为当墨水用完的时候,我不得不搁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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