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根本不相信张纯良被警察抓走了,别人说什么的都有,她没法求证清楚,又急,有一天趁着放学早,从学校回来一溜烟直奔了张大爷家。
敲门后好一会儿,里面才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却不是一脚起一脚落的声音,是每一下都“嚓”、“嚓”地蹭着地面,吃力地往前挪的声音,就好像里面走着的不是前几天还高高兴兴兴追着孩子们又跑又颠的张大爷,而就是一个龙钟老人。
“谁呀——?”里面传来了问话声,有气无力的。
“我——”楚天舒迟疑着道,希望张大爷只是刚睡醒的缘故,巴望着他还会像平时常逗她那样接着问:
“你是谁呀?”“我是楚天舒。”
“什么——‘天天输’?天天输上我这儿来干吗呀——我这儿又不打麻将。”“什么呀!张大爷,是我,楚——天——舒,快开门吧!”
“‘楚天舒’?噢——‘极目楚天舒’——你给我背**诗词哪!背诗词好呀,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可是这一次没有下文,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到了门前,门开了,楚天舒的心猛一下揪紧了,不用问也什么都明白了。
几天不见,张大爷原本还只花白的头发全白了,人突然间瘦了一大圈,高高的颧骨勉强撑出从前那张大脸的轮廓,却全看不见脸上有肉。焦干的皮肤皱褶如风化的岩层,顺着骨势这里塌下一块,那里隆起一截,就好像毫无生命迹象的断崖裂谷一般。只有深陷的眼窝里乌土土的眼珠偶尔一轮——却并没有活着的生机,只有活着的悲凉。
楚天舒几乎连跨进门槛的勇气也没有了。张大爷摆了下手,意思是让她进来。她给张大爷问了好,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楚天舒一进屋马上又吃了一惊。地上满摆着大大小小二十几盆碧绿如洗、生机盎然的君子兰,最大的一盆摆在正中央,后面放着个小板凳,张大爷回屋就坐到了小板凳上,顺手拿起边上的一块白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起那肥厚的叶片来。
楚天舒坐在对面炕沿上,张大爷既不抬头看她,也不跟她说话,就好像屋子里没她这么个人一样。
楚天舒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道:“张大爷,我来帮你擦吧。”张大爷摇了摇头,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楚天舒不敢贸然伸手帮忙,因为她知道君子兰现在可了不得了,不比从前,有一次她偷着跑到张大爷家玩,还给摔烂过一棵呢。听说眼下光一粒种子就值六七块钱,一盆上好的大花能换一辆小轿车。
听说不少人都朝张大爷要种子,还有要高价买种子、买花的,奇怪的是张大爷从来不给也不卖,还说什么:“你就是把我的命拿走了都行,就是花不行。我死那天,这些花也不能留着,全都得陪我入土!”
楚天舒一直就搞不懂了,以张大爷那样高高大大粗粗拉拉的一个大男人,从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怎么会喜欢养花?为什么还只喜欢养君子兰?张大爷从没说过——问也不说。
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个春节,张大爷家的好多盆君子兰都挺着长箭开出了红艳艳的花朵,漂亮极了。楚天舒喜欢得不行,在花前流连忘返,张大爷才打开了话匣子,津津乐道地给她讲他的君子兰品相有多么好,叶子如何“绿如着墨,圆润厚实”,如何“侧看一条线,正看如折扇”,而“花朵大,花色红,花瓣不散,花簇如球”,但也还是不说为什么他这么喜欢养君子兰。
楚天舒伤感落寞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打算走了,张大爷却忽然抬眼冲她略笑了一下,指了指周围的那些花,又指了指自己手头儿这盆大的,竟是带着暖暖的爱意和些许的喜悦道:“它们都是它的孩子呢!”
张大爷的高兴一下子给了楚天舒不少勇气,她很愿意趁机逗他开心些,便道:“那它可真能生啊——干脆就叫它‘君子兰妈妈’得了!”
张大爷的目光突然一暗,在楚天舒的脸上凝了神。楚天舒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张大爷倒又低下头默默地擦起叶片来了,只是手上的动作更慢了,并且颤抖了起来,忽然幽幽地道:“不,不是‘君子兰妈妈’,是‘君兰妈妈’——你该叫她‘君兰妈妈’才对。”
楚天舒一时愕然了。
“你的‘君兰妈妈’要走喽——你会想她吗?”
“走?”楚天舒吃惊道,头皮有些发炸,“——往哪儿走?”
“走了就再也回不来喽——再也见不到喽——”张大爷头也不抬,像是在自言自语,兀自说着。
忽然,楚天舒注意到有两大滴水珠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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