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还是与他商量一番,好得知他的真实想法,才能继续打算下一步。
我毕竟辜负他在先,能为他做些一事补偿,总是好的。
想到这儿,吩咐护卫不准跟着,我只带了一个领路的小仆,摸黑去了王夫的院子——就连三年来一直伺候我的小勺也被我勒令留在天霁阁不得跟来——这小子嗓门太大了,若是惊动了别人,就麻烦了。
“殿下?您、您怎么来了……”他见到我的时候支支吾吾的样子,倒是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心中一叹,对着他微微一笑:“怎么,不请本王进去吗?”
“殿下请。”他迟疑了半刻,还是后退半步,让出了路。
我打发那小仆在门外守着,负着手走进去,随意一扫,却见角落里的洗漱用具多了一份,屋子里的熏香也偏甜柔,不是王夫惯用的淡雅,这让我又肯定了几分,只是默默地喝着他递来的茶盏,盘算着要如何开口。
没想到,我正琢摸着,他却主动跪在了地上,朝着我行了一个大礼,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我的心也跟着“咚”地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本王……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本想直接赦他无罪,转念一想,不妨先听听他怎么说,免得将话说得太满,也留了几分余地。
“奴自知有负殿下,万死不得谢罪,只求殿下看在奴之前的本分上,赐奴一个体面的死法,莫要让奴败了傅家和凌王府的名声。”他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眼中平静,却是含了必死之志。
“你放心,本王不会要你的命,也不想毁了你们傅家的名声。”我笑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却又隐约感到了那份恳求中的沉重——这是不是说明了他心仪之人的身份十分敏感,若是曝光定然会掀起滔天巨浪,所以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呢?
这样无助又绝望的他,多么像……当年的自己。
“能告诉本王,那个人是谁吗?”我抱着试试的想法问道,果然只得到他无声地拒绝。
“本王也不逼你,只要你不后悔便好,”我与他的关系,勉强也能算做朋友吧,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也不愿看着他执迷不悟去送死,“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若是能帮得上的,本王决不推辞。”
他沉默了片刻,又恭恭敬敬地朝我叩了一个响头,在地上伏了半晌才抬起头,哑着嗓子说道:“奴会自请去庵子里修行,为殿下和宗族祈福……奴这辈子没有求过人,这次却要求殿下,明日带着奴一道去宫里赴宴,教奴了却一桩心事。”
——按照大芜的律例,男子生来位卑,不得与女子同席,一般正式场合的宴请也不会携男子参加,即便尊贵如皇夫,没收到特邀的帖子,也是没资格列席的。
明天是邝希暝迎娶三王子为贵君的喜宴,也是大芜与麟趾国和亲的国宴,本来王夫不在赴宴之列的,而我虽然千里迢迢回了观澜,却还是在犹豫是否要去参加——去了又能如何?事已至此,还妄图改变什么吗?
可若是就这样放弃,又有一股子不甘盘踞在心底,久久难以抚平。
傅若蓁的请求如临门一脚,倒是教我下定了决心:“……本王答应你。”
“殿下大恩,奴无以为报,只求来世结草衔环,侍奉在旁,听候殿下差遣。”他欣喜地说道。
面对他的欣喜,我只能苦笑:“本王哪里是图你的回报呢?帮你,也是帮我自己罢了。”
傅若蓁不肯说,我也不能妄自揣测,只是他这么恳切地求我带他赴宴,那么他的心上人,应该也会出现在席上吧?
他能这么不顾一切,是为了再见对方最后一面,也是了然此情不容于世,没有结果的……而我与他,又有什么不同呢?
大概只是因为:禁锢他的,是外界的压力,而我过不去的,是我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皇帝迎娶贵君的排场自然是不小的,迎娶的对象又是麟趾国的代表,意义非凡,看这宫里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煊赫之景,怕是丝毫不亚于当初我的大婚之礼。
穿着亲王品级的吉服,面无表情地在宫侍的接引下走向宫宴举办的大殿,王夫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因着我的缘故,倒也没有人拦下他。
特意选了宫宴开始到一半的时间入内,这时除了守门的禁卫,不会再有别人入席,也不必担心教人认出来,我们俩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入了内殿。
他与我行了个礼,便径自离开了,我不知道他要去找谁,也并不在意,只是允诺会在宴会结束后接他回府——这之中的时间,便由得他去办自己的事。
他走后,我待在原地,踟蹰不决,正巧有一个稚龄的小侍从不远处经过,我连忙叫住他,沉声问道:“宫宴进行得如何?”
“奴只知道陛下不胜酒力,已经先回朝露殿休息了。”他许是不认识我,但是见我的服饰品级,吓了一跳,遂恭顺地回答道。
“陛下她……在朝露殿?”我舔了舔嘴唇,有一丝意动——要去找她么?
“是的,只有陛下在。贵君被安排在了希风殿候驾。”也就是说,晚些时候再要去,便见不到她了么?
——去看一眼吧。就一眼。
知道她过得不错,我也就能够真正放下,真正释然了。
不要动摇,不要心软,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我对自己暗暗警告着,然而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刻在心里的印子,哪是一眼就能够抹得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