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丙一抖落了剑锋上的血珠,负手挡在马车前漠然静立,平静的面容犹如冷硬的雕像,无声地嘲讽着惊慌的平民,以及那些不自量力的刺客。
熙熙攘攘的街上现如今还剩下十几个忙着收拾东西,没来得及逃跑因而被迫目睹这一切的摊贩,推搡时无辜受到牵连被撞倒在地踩踏致伤的行人,警惕十足的侍卫,惊魂未定的仆役,以及被堆叠到一起的尸体。
我从未如此直观地目睹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正如我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时空,这个国家所谓的法律都是基于绝对皇权统治下的相对制度,就连最基本的公平也达不到——杀戮是这样不假思索的本能,无论是挥剑者还是就戮者都是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这几名刺客就是一个例子,而使我心中无法平静的根本原因却是:这些人的死恐怕都是因为“我”而起的。
因为刺杀邝希晗失败而身死刺客们,因为保护邝希晗而挥剑杀戮的侍卫们——这罪恶的源头,是“我”啊。
清点过了车队,又盘查了地上的尸体,车队很快接着上路,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留下什么阴影;二楼的看客们犹如嗅不到臭味的蚊蝇各自离开,与蜂拥而来时的兴奋截然相反。
车辙染着淡淡的血色,踏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缓缓驶向远方;而我盯着那堆悄无声息的尸体,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好像要将方才吃的东西如数吐出来一般。
“东家,身体可有不适?”姜灼推过一盏热茶,低声问道。
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也不顾那灼热烫的舌尖喉头都发麻起泡,我摇了摇头,感觉到那股直达口腔的恶心退下去了一些,这才开口道:“我没事。”目光却难以从那些尸体上移开。
没多久,有身穿衙役服饰的人抬来白布和担架,将这些尸体都运走了;而脏乱的街面也被撒上清水和花露,打扫得焕然一新,除了空气中那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再也找不到半点激战杀戮过的痕迹。
这时,我听到后桌那两个在异变发生时噤若寒蝉的中年女子压低了声音议论道:“真是作孽哦,又一群不知死活的,枉送性命。”
“还不得怪那个杀千刀的……”那人还要再说,却被同伴一把捂住了嘴巴制止道,“小声点儿,还想不想要命了?给那人的探子听到,还不得拔了你的舌头!”
“怕什么,车队早就跑得没影儿了,还怕她掉头回来不成?”另一人梗着脖子反驳道,却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小心地往周围望了一下;恰好见到我正看着她们,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一眼过来,“你你你,你看什么看!”
“这位……大姐,”我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挤出一丝微笑问道,“在下并不是有意冒犯,只是被这一幕吓到了,又隐约听到您二位似乎知晓些隐情,这才多看了两眼,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谅解。”
大概是见我态度诚恳,那两人一惊之后倒也没有发怒,眼中的戒备之色多少褪去了一些,“好说好说,听这位小姐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大姐好耳力,在下是从墨林来经商的……不知道二位对刚才的事有何看法?依在下看,这马车之中坐的可不是一般人,为何会招人刺杀呢?”我试探着问道。
“嗨,这有什么?小姐不知道这车里坐的是谁吧?”那先前被同伴教训了几句的女人像是找到了知音,对着我大大咧咧得说道,“就是那个好事做尽、坏事做绝的凌王!听说这次是她代表皇上祭天,也不知道会不会触怒了神明!有刺客算什么?这一路上太太平平的才是奇怪哩!”
从她字里行间中透露出的厌恶让我心中一凉,明知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却还是忍不住接着问道,“大姐是说,这马车里的人罪有应得么?”
尽管知道邝希晗的本性,但说出这四个字还是让我满心苦涩。
“哈,何止是罪有应得,简直是罪不可赦!也就是皇上仁德才能容忍这个无法无天的妹妹,换了是我啊……”那女人还要再说,却听“呛啷”一声,我身后那几个护卫全都对着她怒目而视,其中一个还按耐不住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仿佛对方再说一句就要让她血溅当场。
“嗨,我说这位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她缩了缩脖子,却不敢再说了。
“谁让你出手的?还不快把剑收回去!”我回头斥了一句,那护卫立即低了头,收剑回鞘,默默地退回了原位,“对不住这位大姐,手下人一时冲动,让您受惊了……我替她向您道歉。”
然而我的道歉却没起到什么作用,她奇怪地瞥了我一眼,和同伴低声说了几句,很快便结账离开了。
见到我的护卫刚才拔剑的气势,二楼其他的客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不一会儿,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我们这一拨人。
“姜灼,你也觉得,本王死有余辜么?”默默叹了口气,我看着事不关己望着窗外的人,不由自主地问道。
她转回了脸,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有些事,东家自己心里有数便可,何必去在意这些人的看法?左右都是些不相干的平民罢了。”
——却是对我的问话避而不答。
其实,我大概也知道了她的答案,又在奢望什么呢?
在她心里,我就是那个被所有人厌弃凌王,那个曾经羞辱过她,如今奴役过她的邝希晗——而不是一心想要与她做朋友的简心。
“呵,果然如此。”端起面前的茶杯,灌了一口方才倒的清茶;茶已经凉透了,而那苦涩也一直从舌尖渗到了我的心底,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