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范鹏便不需要犯愁了,因为在他亲眼看过了对面帮着同僚将洋船打了个丢盔卸甲的那些战船的实力后,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认定,自己就算过去支援洋船,也只是羊入虎口,不但救不下洋船,也准会叫对方给杀个片甲不留。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袋里面转过一圈,对面的战火便已经平息了,从前耀武扬威的洋船被击沉的击沉、打得零碎的零碎,船板残骸在海上随着浪花漂浮不定,看上去十分的狼狈不堪。范鹏瞧见对面洋船的惨败,不知怎的,心里面倒升腾出些许的快意来——上回他带兵巡查的时候恰好遇到洋船,原本是互不相干的局面,双方打声招呼便也就过去了,偏对面那洋船里的船员看人的眼神带着自上而下的鄙夷,范鹏好歹也是水师提督,整个广东水师最大的官儿,平日里见着总督和巡抚矮上三分也就罢了,竟被个洋商给鄙视了,心里如何能痛快?可就和吴英劝王怡锦那话似得,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们广东的官儿谁不知道窃居在澳门的这伙葡萄牙人和总督大人很有关系,他纵然心中在不乐意,见到洋人鄙视倨傲的目光,也只得装作看不见了。
如今见到那伙洋人被揍成了落汤鸡,绑做一团和待宰的牲口似得叫人压着做成一堆,范鹏心里头难以遏制的便快意了些许,不过这年头转瞬即逝,便被愁云给盖住了。对面这仗打完了,便派了一艘小船到了他这船队面前打招呼,此时他不出头也不行了,便叫部下都不要轻举妄动,然后驱船便去到了吴英一行人的面前。
因见识过了对方战船的利害,饶是此时是吴英带人越界在先,是犯错的一方,范鹏身为广东水师提督上前问罪是在理的一方,可范鹏硬是没敢摆出兴师问罪的态度来,反而是一脸笑容的和吴英打了招呼,然后才赔笑着问道:“可是那伙洋人在福建海域开罪了吴老哥?”
吴英还是头一回见到范鹏对他这么客气,当时心里面底气更足,偷眼看了八贝勒的神色,便对范鹏笑道:“洋人端得可恶,仗着他们船坚炮利目中无人的很,张口便是辱骂,这口气便是我能忍下,贵人也忍不下,这才驱船过来教训了他们一通,不把他们的船都给轰沉了,他们还当我朝廷没有能人!”
范鹏听得就是一愣,他知道吴英不是个胆大包天的人,既然说出了“贵人”二字,便是真有所仰仗,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这船队中最是体积庞大威武不凡的那艘大船上,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船头的胤禩和王怡锦两个,吃不准吴英所说的贵人是谁。
他便小心翼翼的笑问道:“不知吴老哥所说的贵人是?”
吴英昂首挺胸,下巴也抬高了,对着胤禩的方向拱手施礼,然后才道:“皇上钦点的钦差大人南下,难道范兄弟没听说吗?”
这话一出口,范鹏当时就懂了,连忙要过去给胤禩见礼,心中的那丝阴霾也散去了不少,这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这可是八贝勒亲自来做的事,他这个提督没伸手,在总督大人那边也有话来讲,总督大人若是生气,也只管去和八贝勒对付去,他虽然免不了被总督大人发作,却也不会太严重。
范鹏心中暗戳戳的想,他这边还是要尽量交好八贝勒才是,这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八旗老爷、太子妃的族亲,闹到最后谁能压对方一头还不好说。
那边被抓住扣在岛上的一干葡萄牙人船员和翻译们还不知胤禩的身份,其中有被俘之人识得范鹏,当时就叫嚷了起来,范鹏看过去,便是头皮一紧,对胤禩说道:“八爷,那是总督大人门下的家人阿布凯,专管和洋人的生意。”
胤禩闻听眸光便是一沉,冷笑了一声,便听到那个叫阿布凯的门人犹自不觉的大声冲着范鹏喊道:“好你个范鹏,连我都敢绑了,叫我家老爷知道,扒了你这身官皮!”
那阿布凯虽是总督石琳门下的包衣,不过是一介奴仆白身,但却仰仗着石琳的权势,对汉人出身的范鹏非常轻视,饶是对方已经官至从一品的提督,也不把范鹏放在眼里,张口就是喝骂。饶是这不是第一次范鹏被他轻蔑,但这回是当着京中的八贝勒的面,范鹏叫一个包衣奴才如此轻慢,面上也很是下不来,想要硬气一些,但又想到八贝勒也是满人,吃不准八贝勒会不会袒护他这个汉官,便只得先把这口气给忍下了。
范鹏忍得下这口气,不代表胤禩会对此视而不见,他原本就深沉下来的眸光里更是不悦,对身后说了句“掌嘴”,还没等喜寿上前执行,人高马大的想要在胤禩面前表功的吴英便跳过去,抡圆了胳膊便左右开弓,直把那阿布凯打得牙齿都掉了才在胤禩的吩咐下收了手。
阿布凯被打蒙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再想说话,脸上却是疼痛难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胤禩也不理他,拎了个翻译过来,便去审那葡萄牙人之中能够说得上话的,要治他们个贼寇犯边的罪状。
谁知那葡萄牙人却是拿出了一张有中、葡两种语言的字据契书,声称他们是合法被授予居住在澳门,根本不是什么犯边,更是反过来诘问胤禩他们,要他们赔罪。胤禩叫人把那契书拿过来一看,两广总督的大印明晃晃的在上面印着,当时胤禩就气笑了,笑石琳实在是太蠢,连这种明晃晃的把柄都给留下了。
首先,石琳这两广总督主要节制的是两广的军务,地方民政自由巡抚、知府以及知县这些文官来处理,武官一旦越界,那便是犯了大忌。这许不许外邦之人在澳门居住,论起来不是军务是民政,便是真要立契,也该是广东巡抚来批示。更何况这种大事涉及到外邦,便是广州巡抚都不能自专,要上报到皇帝那里由皇上来决断。不管从哪方面来论,总督石琳都没这个权力,结果他居然蠢得连契书都立下了,大印明晃晃的在那儿摆着,便是连一口否认都是不能的了。
胤禩非常满意石琳够蠢,免了他一番周折,当时就把这契书扣下了,叫人把这些葡萄牙人都关押好了,然后带着这一纸契书去找石琳的麻烦。石琳见了契书原本十分惊慌,但他终究很有城府,慌乱一阵后便也镇定了下来,想到这位八贝勒与太子一向亲厚,自己怎么说也是太子妃那边的长辈,八贝勒少不得也要顾忌些情分,因此便只将这件事推说不知,一口咬定是那些洋人串通南洋的翻译伪造的契书和印章。
“八贝勒有所不知,那些个南洋人最是狡猾可恶,像这种伪造之事,他们也是做得出的。”在石琳看来,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圆谎,八贝勒便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该就坡下驴,把这件事给抹了。
谁知胤禩却是不吃他这一套,闻言便道:“是非公断自有皇阿玛评断,将这纸契书传回宫中,想来皇阿玛自会断明出处。”
这话一出,石琳的脸色便是一僵,他本是想着把这契书讨要回来,罪名给否了,这件事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弭于无形,结果八贝勒一张口就是要把这件事给报到上头去,当下便心里面有些不高兴,便道:“听闻八爷与太子亲厚,咱们都是一家人,八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也顾全些我的脸面吧?”
胤禩却道:“正是因为有些瓜葛,我才来此拜会,若非有这层瓜葛,我便自将这件事上报给皇阿玛知道便是了。”
石琳气的脸色发白,道:“你……”
胤禩可不怕他发怒,一贯温和的脸上此时也多了丝怒意来,张口便道:“朝廷信任,擢升你做这封疆大吏,原是要节制八旗、绿营和水师,拱卫边陲,你身为八旗、朝廷命官,又和太子有亲,更该恪尽职守才对,却以权谋私、勾结洋人欺压百姓,这样数典忘祖,辜负了朝廷和太子的信任,还要在我面前充作和太子亲厚的长辈,真是恬不知耻。”
八爷的性子纵使一贯温和,但是也不失杀伐果断,他深恨石琳这种人,说起话来便十分的不客气,也不管对方年岁已长,口不饶人的就把他数落了一通,直把石琳气的胡子都在乱颤,也不管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昏厥了过去,便又道:“此番我是为核查福建一省的事物而来,本不该干预广东之事,大人的事情,我纵然是钦差,也不好越权,该如何处理,便请大人候着朝廷的裁断吧,告辞。”
总督石琳与广东巡抚萧永藻一贯不睦,萧永藻是汉军镶白旗人,一贯勤政爱民,十分看重那些有廉政贤名的耿直下属,刚刚到广东任上的时候,就因为要力保在当地很受百姓爱戴的清官陶元淳和总督石琳对上了,此后便关系一直没有缓和。
此番胤禩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总督府问罪,萧永藻哪里能听不得风声?虽然他还不明就里,但是得知本应该去福建的钦差八贝勒竟然从海上拐到了广东,便觉得此事十分蹊跷,连忙去面见钦差,而后便知道了葡萄牙人窃居澳门之事,当时就气得要立刻上本参奏总督石琳和澳门同知。胤禩自然求之不得,也不拦他,胤禩是知道这萧永藻日后也是入阁拜相的能臣,这会儿自然便由得他去打前锋了。
胤禩走后,萧永藻的师爷苦劝他不要上本,理由自然是石琳好歹和太子有些干系,这会儿萧永藻上本参奏石琳,一旦被皇上认为是要起党争的苗头,只怕是有害无益——谁让这事儿偏偏是八贝勒挑起来的呢?自打索额图和明珠获罪后,做大臣的便都对党争这两个字非常敏{感},一旦涉及到皇子之间的嫌隙,便都争先置身事外。
萧永藻却是没听师爷的,在他看来,这石琳是太子妃的祖父的兄弟,和太子的关系并不近,平日里也没见他对太子非常亲厚,并不算是太子一派的人,而八贝勒此番拿住了铁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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